“那啥呐些个人头吧，有的是胡子，有的呢，谁知道是不是胡子。反正叫俺们新来的藩台倪大人个抓住的，就都全给咔嚓了，完了插这疙瘩吓唬老百姓呗。”赶车的把式一嘴东北腔。
“倪布政使？我记得宋大人对他评价颇高啊。”李维惊讶的转向了宾步程。
任左卿冷笑一声，“倪大人下车伊始，宋大人只听说倪藩台做事雷厉风行，恐怕还来不及知道他杀人也是如此雷厉风行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上位者又有谁不是心狠手辣呢？倪大人四十岁就当上了藩台，听说那可是袁宫保举荐，徐总督保奏，嘿嘿。”
“袁宫保？袁世凯？”
任左卿点点头，奇怪的看了李维一眼。
“哦，我们对国内情况都不太熟悉，在国外只听说过袁世凯大人的名号，却不知道他现在的官位。”李维干笑一声。
“哼，袁项城现在是军机大臣、外交部尚书，太子少保。”
“他怎么在外务部？袁世凯不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吗？”刘放也瞪大了眼睛。
任左卿笑笑，“诸位连去年的丁未政潮都没听说吗？”
“只知道似乎和瞿鸿禨有关。”张砺杰道。
“正是，诸位恐怕也知道，日露战争之后，朝廷终于有切肤之痛，于是立宪之议几乎成为朝臣的共识。只是……”任左卿摇摇头。
“只是什么？”
“朝廷做事，不但要问这件事该不该，更要问这件事由谁来做啊。”
李维恍然，“所以袁世凯和瞿鸿禨斗了起来？”
“是啊，本来瞿鸿禨携清流之名，又有岑春煊、林绍年这样得力的臂助，已然占了上风。只可惜！可惜岑春煊自己不谨慎，居然被人找到了他和康南海沟通的证据。”
“康南海？康有为？”
“是啊，我也奇怪，虽然岑春煊以立宪派自居，但他岂会不知道紫禁城里那位的脾气？谁和康梁有瓜葛，岂不是就触了逆鳞？可是他和梁任公的合照却不会假。”
“偏偏这个是最容易作假的。”角落里周北风哼了一声，“哦，我们在美利坚看的多了，不要说和康南海的合照，就是和林肯的合照都做的出来。”
“原来如此。”任左卿一脸惊讶，随即抚掌大笑道，“不过袁世凯也没捞着好去，他急切要掌大权，岂不知北洋六镇都已经是满人眼里的钉子。于是那位就提拔了他，但北洋六镇现在却已经不姓袁了。”
“明升暗降！但东三省总督是徐世昌？徐世昌不就等于袁世凯？”李维皱皱眉。
“你这话说的也没错……丁未政潮的引子就是段芝贵，哼，去了段芝贵，来了倪嗣冲。所以倪藩台前途不可限量呢。”任左卿嗤之以鼻。
李维看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和刘镜人的关系又不好，急切间哪知道东北现在的情形？之前同意来黑龙江，自然多少已先存了在此立足的心思。东北人才稀少，清廷又难以从容管控，正是海阔凭与跃，天空任鸟飞，但是……他这么想着，脸上已有了难色。
“李兄怎么了？”任左卿笑笑。
“我们听说当初……，嘿，总之，怕我们这些书生入不得倪大人的眼，更何况袁大人。”李维自嘲的笑了下。
“我明白了。李兄这倒不必太担心，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哪个省又有什么分别？何况若是奉天、直隶，你们尽可以去担忧。不过嘛，黑龙江又不是只有藩台。”
“哦。”李维尽管对清末官职并不了然，但也知道，布政使还算不上是一省长官，搁现在顶天算个省长，搞不好只能算分管财务的副省长——起码巡抚是比布政使大的。他试探着问道，“那黑龙江巡抚是？”
“聪明。现下黑龙江的巡抚周大人讳树模。”任左卿飘然一笑。
“周大人已经贵为巡抚啊？”这次开口的，竟然是宾步程。
李维两眼一亮，“宾兄，你认识周抚台？”
“怎敢称认识二字。”宾步程脸微一红。
李维一阵失望。
“周大人当年丁忧，在两湖书院授学，我有幸当面聆教。”
李维几乎一口血喷到宾步程脸上，乖乖，这书呆子竟然有这种人际关系。李维简直有心花怒放的感觉，但他又紧皱了一下眉头，“东三省现在几乎是袁……一手遮天。”
“李兄，我看你来当这个巡抚最合适。”
李维当然能看出任左卿脸上的讥讽之意，国人最热衷功名，却最鄙视把热衷功名挂着脸上的人。但自己当然才不在乎……
“其实呢，你不必替别人担忧。袁世凯入阁军机大臣时，可还有另一位封疆入京。”
李维脑子里闪着两湖书院的名字，心里刚想明白，却听着车把势喊着，“爷们，快到省城了。”
抬头时，路上的行人已经稠密起来，但这些人里十有八九衣衫褴褛，面目黧黑，吊脚的裤子早烂了边，脚上好点的一根麻绳系在脚踝上穿着破草鞋，还有不少人连双鞋都没有，辫子如同鸡窝一样盘在头顶。有几个蹲坐在路旁，傻张着嘴怯生生的看着官家车马，一脸的茫然呆滞。
这就是省城?李维心里一缩，随即鼻子也一缩，只觉得肆意纵横的一股恶臭几乎把人顶个跟斗。成群的绿头苍蝇穿梭于路两边污秽不堪的河沟里，毫不谦让的盘踞在垃圾粪溺堆成的山头上嗡嗡作响。
抚署前，也在嗡嗡作响。
省城，并不缺少鲜衣怒马，可掬笑容。
“宋大人他们进去很久了，也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李维看了看抚署前的车水马龙。各色人物都像进了动物园一样盯着几人，真是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那可就难说了，不过刘道和宋道都要要务报告，应该也不好等太久吧。”
“要务？”李维笑了笑，日俄密约确实算要务吧，不过报告了又能怎样？
“我看今天这阵仗，周大人肯定是没时间见我们这些小人物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祭祭五脏庙吧。”张砺杰的眼睛已经止不住到处乱转。
李维刚想讥笑一下张胖子，一阵泼喇喇的声音却像闷雷一样灌进了耳朵里。
抬头看时，一队人马几乎都要到了近前。为首一人身穿西式军服，头顶清廷圆顶，身材五短，腰圆腿粗……
“呦，蘑菇成精。”几个人都忍不住喷笑起来。
距离虽不远，李维还是有信心蘑菇精听不到周北风这一句的。但蘑菇精却勒住马，圆帽一转，眼睛电一样扫了过来，满脸的不爽。
我去，这家伙不会读唇语吧。李维埋怨的看看做贼心虚的周懂。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胸口凉丝丝的感觉。
“我家大人请问，那几位是东洋使领还是其他公干？”
来问话的马弁却很客气。
“我们可不是日本人，是西洋留学生。”宾步程笑笑。
马弁毕恭毕敬的去了。
蘑菇精听了回报，一提马，电闪而至，上下扫了几眼，眼皮一垂。
第三章 昂昂溪（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