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无门入,唯人自相邀。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何必苦苦自恼?”
杨显起身,长躬施礼:
“道长说的是。”
“一去无芳草,
无奈又如何?
飘然归真土,
只求不贪奢。”
道长唱偈而去,冉冉而没……
白头山上,半只死鹿,惹来黑鸦争骨夺肉,风啸如哭。
杨显满眼含泪,魂魄俱失。
夕阳浴血,红光四溢。
风刺泪眼,阵阵绞痛。
忽然,杨显见到那日师父所坐的巨石之上,有模糊的文字。
他一纵而至,但见体苍笔劲,龙蛇飞乱,显是师父苦心所治。
石书上云:
“苦儿,你含恨别师,我心安矣。十几年来,天薄我以福,我厚我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我逸我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我享我道以通之。委身荒野,今尽于此矣。故自断薄命,以赎前罪。我死之后,天国大业,尽付于你了!至嘱。”
杨显读罢,涕泪滚滚,他长啸一声,放足狂奔……
天池如镜。
杨显池边止步,怔然无语;回想往昔,恍恍如梦。突然,他见池中飘浮一物。
杨显凌渡而去。
一道黑烟如墙,挡住水路,把那水上漂浮之物涌至眼前,竟是师父的一只鞋子!
他抓鞋在手,嘶嚎一声:
“师父——”
杨显纵身飞起,一道电闪划过长空,他跪倒在池边。
他宣过重誓,在远离池边的硬土上,抠出小坑。他伸手入怀,把鞋取出,放置坑中。正欲抚土来葬,不想双手再按那鞋,杨显忽觉鞋内有一硬硬之物。
他再次捧鞋细看,竟发现鞋的底缝之中,竟有一块银片。月光之下,那银片闪着银光,隐隐有一个无头的人身像……
杨显没有多想,他揣之入怀,且做个师父的念物。
葬好鞋子,杨显心下悲苦,他缓缓起身,向山下走去……
神差鬼使,杨显又来到了养病小住过的庄院。
黑门紧闭,夜影魃魃。几声小扣,无人回应,他用力一推,大门竟“吱呀呀”开了。杨显心下生疑,凝神而入。
不看则已,一看令他大为震骇。眼见红墙为断垣,木楼剩残壁,后花园里,亭犹在,人已空,触目皆非,一片狼藉。
杨显怔立。忽听庄外马啼声碎,夜鹰惊鸣。他不容细想,闪身上了一棵古槐,放眼观瞧,却见两个虬须大汉,身披白色大氅,纵马而来。
要知,夜行之人,黑衣最为隐行,怎有白装素裹、昭昭示人之理?更甚者,他们俩人的坐骑,竟然也是两匹惹目显眼的如雪白驹!
他们在庄楼前停住,见大门通敞,惑然觑望。一个上宽下窄的白衣客,微一顿首,言道:
“迟了吗?”
另一上窄下宽的白衣客,也不回话,点镫缩身,兀地上升,身躯一拧,竟向院里直飞。那匹白马,也似追风逐电,过门而入。到了院中,白衣客飘然下坠,正好稳落在飞来的马上。
一声呼哨,那位上宽下窄的白衣客,也纵马入院。
两人入门时驻马观察,何等谨慎?可此时,他们竟走马观花般踢缸破砖,毫无顾忌。
杨显更感微妙,心道:
“如此古怪,却是为何?”
念此,杨显更加凝神观瞧。
白衣客来到了后花园,突然,两匹白马兀地嘶吼,在园角土屋的废墟前奋蹄扒弄,狂躁不已。
嘶声未绝,但见远处的夜空,忽有一团红火腾现。接着,马蹿声疾,一行几十人的马队,箭一般袭来。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老者,胸宽膀阔,策马当先。
杨显自忖:此人一副老辣模样,脸挂喜色,莫不是白衣客发现了什么?
马队在白衣客的不远处停下。老者飞身下马,声若洪钟:
“找到了吗?”
白衣客仍端坐在马上。上宽下窄的汉子一指土屋,言道:
“正是。”
老者见到废墟,皱起眉头。
上窄下宽的汉子,见此景大为不悦,他拍马上前,朗声道:
“要想瞒得过我们的日月银驹,怕是万难。”
老者转身,微微点头,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张银票掷来。下宽的汉子抄掠在手,迎风细看,当时有怒:
“就这些吗?”
老者回道:
“万两白银,怎能言少?”
下宽的汉子更怒:
“秦大管家,如此说来,倒显得我们兄弟不识时务了?”
下窄的汉子抖落马缰,满脸有笑:
“大管家,今日你可擒得白莲教叛逆,自当与往日不同了。”
老者一阵哑然,转瞬言道:
“云电双骑,便宜你们了!”
又二张银票掷来,白衣客接在手里,哈哈一笑,纵马而走。
老者心中有气,他对众人喝道:
“动手!”
众人甩砖劈瓦,摔缸挪木,不消多时,废墟已清理完毕。
“挖!”
此音未落,忽有人道:
“人已在此,不必费事了。”
但见花园龙柳林中,缓缓踱出一个长身老者。杨显见过,竟是那铁中奇。
铁中奇停住脚步,凄然道:
“大管家姗姗来迟,只怕要空手而归了。”
铁中奇手击三掌,但见两小厮抬着一块蒙有白布的巨大木板从林中出来。两小厮放下木板,垂头而立。
大管家秦万里阴声道:
“弄此玄虚,有何交待啊?”
铁中奇犹未听见,他趋步直前,对着木板,折膝跪地,哀声道:
“老朽无能,遭此大变,暴敝人尸,万古凄凉,奈何天意?”
言此,他涕泗如雨,颤抖的手臂前伸,缓缓地揭开了白布。
此举不仅使秦万里侧目,他的手下也极为惊诧,连树上的杨显也差点叫出声来。
巨大木板上放置的竟是数十具死尸!
杨显居高,一眼便认出那日的白衣女子,黄、红两女,也在其中。一时,他脑中倒海,胸内翻江,险些跌下。
秦万里连发怪笑:
“我等坐享其成,岂不太便宜了?”
一言即出,他右手忽张,但见板上一青袍人的尸体平平升起,凌空直立。秦万里略一勾指,那尸体缓缓而来。正待临近,他左手骤然推出,但听一声泥瘫瓦破的闷响,却见尸身骨肉分离,散落一地。
秦万里一顿,走近木板,逐一看过,方道:
“白莲教的辽东会,就这么灭了?”
言下之意,犹是疑惑。
铁中奇道:
“若能保全这些尸骨,老朽情愿一死,以绝大管家疑念。”
杨显闻听此言,心下更震,他正要现身,又听铁中奇朗声道:
“上有神灵明鉴,老朽虽皓首微躯,但身系诸多全体。今不惜一死,只求大管家成全。”
杨显默听此言,只觉话里有话。他耐住性子,身子未动。
秦万里手指两个小厮,口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
铁中奇脸色陡变。
两小厮相顾一眼,竟互击而死。
铁中奇见此,一声长啸,势若鬼诉,他突然出手,自击头顶,身子重重地倒地。
秦万里默然。过了一会,他怏怏地上马,引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