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乾清门耳房内外,观察朱载垕一系列安排。显然朱载垕是要在此时此地,在他与三辅臣商讨他的后事大计之前,先要与自己来一场皇家父子密商。
对朱载垕的这临时突然安排,他事先就有所预估,亳不意外。
朱载垕这架势一摆开,朱翊钧对朱载垕的皇帝基本功又高看几分。
朱载垕刚才宝座上、屏风后、耳房内这几个动作安排,全是临时临场反应,倒是一丝不乱。与原时空会极门那会儿惊慌失措相比,今天这现场对朱载垕而言,无疑也有不小意外,他却能迅速安稳住自己心神,表现出帝王必须有的遇事镇静基本功。
他听朱载垕和自己说话,开口便直指他自己后事,心下更是大定。
自己几个月辛苦,费尽心机,总算没有白费。朱载垕享了原时空没享受到的,自己这新版的聪明孝顺儿子近百天来对他精心侍奉的福,也该有所回报。
朱载垕到底是做了六年皇帝的人,一旦镇定下来,便是这等生死大事,他头脑稍清醒时,也照样会安排得自有其章法。
朱载垕能在与辅臣商议后事之前,先和自己通气。仅此一点,朱翊钧就知道自己如今在朱载垕心中这地位份量,已非高拱可比。一一这可不光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而是因为自己的心智能力综合表现,已取得了皇帝的全面认可。
原时空朱载垕压根不会与小朱翊钧谈这个,既无必要也无益于事,甚至还很可能有害。最多快死了那一刻,教导儿子听母后母贵妃话,信任高拱等辅臣。
为达到这一步,自己费了多少心思!总算没白费!
朱载垕能把自己后事这等天大事情,与自己这十岁的朱翊钧孩童单独相商,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自己这行过冠礼是大人了的小太子,在此时此刻的朱载垕心里,真的就是大人了。
从现在朱载垕说出这句话起,自己与朱载垕的关系,就将从天家父子的朝堂朝政教学模式,转入天家父子的最高权力传授交接传承模式。
这段时间不会长,甚至极可能很短暂。
朱载垕自己不渣态复萌,为活得更久一点知道爱惜身体,也不过比原时空多拖上一两个月。一旦朱载垕放松心情过把瘾再说,这一时段就立刻会进入按时辰计算的倒计时。
朱载垕见儿子听见这话,一样是镇定不变,心下大慰。
他并不认为儿子没听懂,百来天相处,五十多天悉心教导,他知道这聪明儿子的妖孽程度,只怕比父皇年轻年幼时更让人惊叹。那些奴才们愈来愈敬畏这儿子,自己则只有心花怒放。
有子如此,朕复何忧!
这念头,他近来是几乎每天都会在心中念叨几遍。
儿子听到自己直接开口说出这样的噩耗,却依旧只是略显忧虑,依旧镇定如同平常。小小人儿的那镇静架势,似是无声说话“儿子早知道了,父皇勿虑,儿子能挺住!”。儿子不过分作态忧急慌乱,他一点也不认为这是儿子不孝顺,心里也没一点儿不舒坦。
他在皇家生活了三十六年,他自己做了三十年的皇子,他知道什么是天家的父慈子孝模式。
一百天来,他早已确认,这是对自己无比孝顺体贴的儿子!远超过自己当年对自己那让人恐惧的父皇那套假模假式,远超过圣贤书本里的那些假孝子!
但他心里也有些惊奇,这聪明得有点古怪的孝顺儿子,对自己这父皇的后事,莫非也有什么打算?他那小脑袋里又琢磨出了什么安排?
他很想听听。
他微笑着对儿子说道:“父皇待会儿召见三位辅臣,会下旨让他们商议太子监国章程。钧儿以为如何?”
果然来了,多天的铺垫,总算水到渠成。
朱翊钧上前一步,仰起小脸,认真说道:“父皇身子已安,精神气色大好,只需静养,过些时日,必定康复如初!”。
见朱载垕微笑点头,示意自己把话说完,他又道:“母后母贵妃,太医们都说父皇不可劳累。儿子只恨自己年幼,不能帮父皇分担忧劳。”
见朱载垕目光慈爱看着自己,他便把该说的先说出来。:“父皇让儿子监国,儿子不敢辞其劳,也不会辞。父皇身子尚未大安,为父皇分担忧劳,正是儿子的本分。”
他继续说道:“儿子前几天读了些功课折子,有些模糊想法,说出来,若是不对,父皇不要责骂儿子。”
见朱载垕微笑,摆出一付我听你说的模样,他便说道:“前代历朝太子监国,都是临时办法。儿子监国,也自当如此。过些时日,父皇身子大安,儿子仍当以文华殿学业功课为主。”
这句话隐含“我并非要长期占位,并非已准备好接班”意义,是历来成年监国太子必说的废话。如今这时节,朱载垕这状况,这话更完全是废话,但也必须要说。
做了六年皇帝的朱载垕,也与其它听了各自太子这类废话的病危皇帝们一样,表情安慰,微笑点头。
朱翊钧见他依旧是微笑点头,也不犹豫。这会儿必须给朱载垕最佳方案,让他吃下定心丸,他把自己的核心章程一条条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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