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的大户人家,连柴房的落地儿都是极有讲究,既不会正对烈日照射,以免天干物燥,稍不留神便走了水,也不会设在阴湿之地,白白损了柴火。
如此若是忽视柴房的简陋,倒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所以薛映安还未来得及跨过柴房门槛,便看见账房吴涛和丫鬟玉漱一人寻了个草垛,趴在上面睡得正熟呢。
倒都是些好心性,真当她奈何不了他们……
薛映安在心头冷笑一声,令人寻了些馊水,将他们泼醒作数,而她则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眉目间依然是捉摸不透的清淡平和之色。
而两人睡得极沉,猛然被味极重的馊水浇得透心凉,当场便大喊大叫起来,尤其是玉漱,在张氏身边过惯了狐假虎威的威风日子,又是爱美的女儿家,当即一蹦三尺脯头上珠钗散了一地:
“你做什么!不要脸的狗东西,谁借你的狗胆让你来这般对付你奶奶!”
她猛地一抹脸,还未来得及看清柴房里都有些何人,便向那个拿着馊水桶的家丁扑过去,借着蔻丹尖利,便想乱抓乱挠一通。
那家丁是个少年人,哪见过女子衣裳湿透,又披头散发的癫狂模样,惊得连连倒退,连分辩几句都是来不及的,只是他的脚正好绊着了柴垛,手上的桶便飞了出去,正好扣在玉漱的头上。
玉漱本来是个极重仪态的角儿,被这又腥又臭,还积着厚厚污垢和残渣的桶这么一盖,叫得凄厉得都破了嗓,可她这么一叫,木桶里残余的馊水便全都倒在她嘴里,酸涩的苦水呛得她涕泗横流。
“狗东西,狗东西……”
玉漱哭丧着脸揭了桶,脸上花花绿绿的成一团,哪还有平日半分的清秀之色,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纳熏天的臭气。
于是她一面直打着哆嗦,一面又捡了许些枯草,想要擦干身上的馊水,可是她刚一弯腰,便看到衣裳鲜艳的女子傲然而立的身影。
她也不是个蠢的,平日张氏在她身旁,她尚且能目中无人之时都不敢真真对薛映安失了礼数,如今她与那账房先生又被拿了现行,更是不敢再叫嚣上半分,当下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大。”
连带着一同跪下的,还有那面向敦厚老实的账房吴涛。
虽然这两人早就互通了信儿,预备来个抵死不认账,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那双深幽冷凝的桃花眸,他们的心头便没由来的发憷。
玉漱尚且还好些,她这些日子都与张氏一道被薛映安软禁在院子里,对薛映安惩治刘婆子和小厮的手段是一无所知,因此她只能暗暗纳闷,几日不见,这大的威风劲倒是又足了些。
而吴涛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前几日混在那一众仆从中,可是亲眼见着了大那毫不留情的整治手段,连他这个男子,都被骇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就算夜里入梦,也尽是血淋淋的场景。
他本也打算安分几日,等大的目光不再搁在府内,他再做其他打算。
可是谁知那看似伶俐的张氏倒也是个蠢的,才被关上三五天,又依旧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这般沉不住气,不仅身边的丫鬟被大的人拿了现行,还连带他一并受罪,真真是个愚妇。
这吴涛心里自然也生了些怨言,但他收了张氏不少好处,做的又是偷梁换柱,私吞主子家产的大罪,自然也是不敢供出那张氏,只想着当务之急,便是如何把自己摘出去。
两人的眼神都是飘忽得很,薛映安又怎会看不出他们的各有打算,她勾了勾唇,难得的嫣然一笑,面颊上那为遮掩疲态特意点的许些胭脂,一下子就像是落在小脸上的桃花粉瓣,霎时便绽放出别样的异彩。
她笑得这般好看,却是连这二人分辩的机会都是不给留的,白嫩的玉指向着吴涛的方向点了点,这个生得还算高壮的男子便被倒吊在房梁上。
柴房的房梁并不算脯吴涛这个成年男子被吊上去,离地不过一尺有余。
只是他内里本就在生畏薛映安的手段,又是个没功夫傍身的,刚被吊上去,便觉得浑身血液齐齐往头上涌,他一下子便慌了神,仗着身壮,就那么扑腾起来:
“诶!大,您这是作甚?若是出了什么事,先问一问小的也好,您不是那般青红不分的主子,若是旁人在您面前浑说了什么,您也总得听听小的辩驳几句,然后再定是非也不迟啊。”
薛映安不接话,只是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兀自挣扎。
她的气质本是极冷的,端庄稳重的大家之姿里,又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傲然,只是今日着了一身正红的曳地望仙裙,倒是减了几上的冷意。
像她这般年岁的小姑娘,活泼稚气便是最好的装扮,大红大紫这等深重的颜色,反倒会压了女童应有的娇俏。
可是薛映安却是个异数,一袭不仅没损她半分风采,反而衬得她若霜雪中的一点,远远看去娇弱惹怜,细细一看,才方知倔傲入骨,她就那么不言不语地看着吴涛,唇边带笑,眼底藏霜。
那吴涛见他如此神色,心底也就越发地忐忑,挣扎也便愈来愈厉害了,只是这样倒吊着挣扎,又没得半点支撑,能挣扎上几回,左右一刻钟的功夫不到,他便累得个大汗淋漓,直喘粗气,动也不能再动上一动。
见吴涛累惨了,薛映安方才轻笑着开了口,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又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左右不过是强词夺理的辩解,做了的说成没做,把忘恩负义说成是忠心耿耿……就算你说得再好听又如何,骨子里终究是不变的,而本又早已腻歪了那套,又何必思听你这些假话。”
吴涛的心一下子被捏紧了不少,想着这大除了昨晚之事,会不会早已捏了什么其他把柄。
他正不安的思忖着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脱身,却见薛映安又是低语了几句,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壮实家丁向他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