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是大哥将被二哥哥打得不成人形的我从城外的庄子里带回了晋王府;两年前,是大哥为了给玉璃寻昆仑灵草离开了家;是大哥将二叔举荐进了兵部,让他有机会偷出戍边布防图……”
“大哥,两年前零零总总算起来,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在庄子里无依无靠被几位哥哥虐待摧残的时候是夜茫楼教我武功,教我隐忍,我从来都是夜茫楼的人,是大哥从来不曾问过我。这两年来,也不见大哥来找过我,大哥,一定在内疚吧,在悔恨吗?因为自己而害了晋王府,害了父亲,害了你的新生母亲。”
侑郡每说一句,每说一件事,侑宸的脸便白上一分。他说的都没有错,当初是他太过相信这个总是笑得天真的弟弟,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没有晋王府,对父王母妃的训诫不以为然;那时候他的世界只有玉璃,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好,她的骄傲,她就是他的世界。她喜欢用精致的瓷器喝茶,泡水,养花……他便一心研制瓷器,甚至因此能为一代名器大师。
他不在意父王责备他儿女情长,玩物尚志,不在意外界说他纨绔不思进取,他只要她。所以,当她突然重病,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塌了,他抛下了陷于水深的晋王府,抛下了正在戍边与北堂对峙的兄弟,听信了一个路边游方郎中的话不远万里去了昆仑山寻找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草。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晋王府门墙不在;他匆匆赶到璃园,璃园正值大火,他只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和火灾过后的一片焦土,再也没有见过一眼那人的音容笑貌。
晋王府一夜之间于世间消失,理由是晋王盗取戍边布防图致皇帝最重爱的墨太子与北堂对决时身受重伤,险些命丧黄泉。通敌叛国,信件来往件件俱在,事实确凿,而且庶子侑郡在夜茫楼任重要职务……桩桩件件,晋王府再无半点存在可能。
晋王府以诛九族之罪灭门,可是他却没有死。因为,那个因为被偷了戍边布防图的墨太子化险为夷,且连夜回京,为他挡下了诛连之罪。
过往幕幕,历历在目。
两年前的火光与今夜上庶村的火光一样,冲天而起,毁天灭地。他就站在璃园之前,看着那火将他一手为她建起来的璃园烧毁殆尽,雕着百鸟绕花的雕梁件件坠落,烧毁……他就那样站着,茫然、懵懂、绝望痛苦,那一瞬间,他手掌抬起毫不犹豫直向天灵盖击去。然而,终究没有落下。
他抬头,看见那张风华绝代、不染尘世的脸,眼泪瞬间滚滚而下:“墨,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得到任何语言上的回答,有的,只有那足以倾倒万千芳华的俊美容颜上的一抹失望。他以为他会说什么,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放开拦下他击向天灵盖的手,转身离开。
一人转身离开,一人呆在当场。
“为什么,不救下她?”他站在原地,眼前是盛燃炎炎烈火焰,身后是曾经相伴的儿时伙伴。如今他们越走越远。剩下的只有一句,责问、抱怨。
远去的足迹一顿,笔直的背影似冲天的神柱,夜风卷起的衣袍似那摇曳于烈火中的旌旗。没有人看到他的神情如何,只有那若琴音掠耳的天籁之声沉沉飘散于这烈焰业火之中。
“毁掉晋王府的是夜茫楼,火烧璃园的是侑郡。而没有赶回来救他们的,是你,侑宸。”
“可是放眼天下,能救他们的,就只有……”他骤然转身,暮然瞧见一惯广袖月服的他竟是一袭银甲白袍,只是那白袍之上鲜血遍覆。他,素来洁净,月衫之上不染纤尘。
那一刻,责备的话再也问不出来,有的只有深深地悔恨。他怆然跪地,满腔的悲痛化为仰天一声长啸,似鸿雁啼血,悲痛欲绝。
是他,是他,一切的罪过都是他。
是他忘记出征前他与他辞别,告诉他戍边一役之重;是他忘记去昆仑山前隐隐听人说起戍边布防图被盗却没有放在心上;是他分明知道布防图被盗案涉及晋王府可是因为玉璃重病他抛下了父王母妃……是他,在父母兄弟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他们。是他!
尧墨薰是厚待他的,回京第一件事就是为晋王府翻案,可是他已经仓皇离开。他没有脸面再见兄弟,没有脸面面对父母亡魂,他几番寻仇,最终望而却步。
两年,他逃避着债,逃避着心中的梦靥,愧疚、悔恨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也让他不敢迈出一步。侑君是他带回王府的,二叔也是他推荐进兵部的……两年来,夜茫楼多次在那暗黑的天际线掠过,他只要上前一步就会揭开真相,他终究不敢。真相揭穿之后,他的人生就变成一个笑话,他的前半生就是一个错误。
今天,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被至今的背叛,或许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因为还有那个让他放弃一切的女子。
悲痛因着这一刻的回忆蜂拥而来,侑宸、祁舜惜,玉璃和侑郡,两两对峙,均是无言。不同的是,侑郡的眼神挑衅而侑宸面容哀伤。
“哦,原来是这么任性的庶弟。”祁舜惜看着那个少年,看起来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眼中那不以为然的嘲笑却似一把刀刺在她的心口。如果她的两个哥哥能她多一点信任与关爱,这一刻,她也不会出现在这种草菅人命的社会里。
骤然间所有人抬眼看她,侑郡那看似纯真的笑容瞬间铺满杀意。他本是想将侑宸引入到那段回忆之中,另他疯狂随后除之,没想到祁舜惜竟然出言打破,而且似乎很轻易就将侑宸带出那段梦魇。
怎么可能?他早就查过,侑宸这两年只要有人提起这段过往,甚至提到玉璃人就会变得弑杀、疯狂。
他那突变的杀气祁舜惜又怎会没感觉到,她紧了紧掌的剑,随时防御,只是嘴上却仍没有半分退让,习惯性眼眸一弯,充满了怜悯:“现在最后悔的人,是你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