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松开他的手腕,拍着他的肩头示意着他往前走。同时地上的票贩子被拎起来,手臂背到身后,两个小平头一左一右的夹着他,从人群闪开的缝隙中钻出去。票贩子很平静,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太多的不和谐的声音,不过从他低沉的头和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身边的两个人没少给他吃苦头。
他们一路的穿过人群,过了几道门,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过道里顺着墙根蹲着几个人,双手抱头,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铐,衣服单薄,大部分都没穿毛衣。他被带着从这些人的前面穿过,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脑袋和一双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过道里时刻都有风从对面敞开的门口吹过来,墙角处的一滩水已经结了冰。票贩子被押着走在前面,最后停在这一溜人的后边,皮夹克被扒下来的时候,从内兜里散落出几张车票,还有几张百元的人民币。
“蹲下!”一个人训狗般的喊着,从腰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幅手铐把票贩子举过头顶的两只手铐起来。
“这里的规矩你都懂吧,别说话,别乱动,老实呆着,等着处理!”拿着皮夹克的另一个人使劲地的把票贩子的头向下摁了摁,让他摆出一幅狗吃屎的姿势。
他吓得腿有点发软,细细的汗丝从额头渗出来,被风一吹,居然浑身的掠过阵阵的寒意。不过只是把他带进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面有几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喝茶,有的在电脑前狂点鼠标,也有人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他被安排在一张椅子上,对着一摞白纸,要他写下刚才的经过。带他进来的人则凑到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不知在研究什么。过了半天,那人见他还没有动笔,便走过来,在他的对面坐下,两只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问:“怎么了?”
他捏着笔,当然不敢直视那人的目光,许久才切切诺诺的说:“我不知道怎么写。”
“你们怎么交易的就怎么写,实话实说,别胆小,没你什么事,踏踏实实的写,写完了就赶紧走,你不是还着急回家呢吗?”那人的声音不像他的模样那般的吓人。
他埋下头开始写,上学的时候他的作文就不错,尤其是在有压力的时候,他总能找到源源不断地灵感,笔下如同有千言万语要抒发。一路的写下来,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写了四五页纸,攥笔的手都有点微微的发酸了。
“喝口水吧!”那人端过来一个纸杯,里面是热水,冒着腾腾的水汽。
他低声的说了个谢谢,思路就被这样打断了,于是他就开始酝酿结尾。
“把你的姓名、身份证号、电话号码、实际住址都写在最后。”那人拿过去把他的文章看了看,嘴角漏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又把纸递回来,然后用一根手指指着结尾处说。
“嗯!”他用手轻轻的把纸杯移开一点,却没敢端起来喝一口,尽管现在嘴唇干裂的就像山坡上的石头。
“写得挺详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你说你们这些人吧,平时算计个事也挺精明的,怎么就在这事上犯胡涂呢?”那人继续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捧着一只大玻璃杯,里面泡的是浓浓的茶叶,一股苦苦的茶叶渣滓味道从杯子里冒出来。“每页都签上你的名,都按各手印。”说着他把手边的一个印台盒推过来。
“每页都要签?”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不等那人回答,就乖乖的在每页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摁手印的时候,他又开始有些犹豫了,在局子里面按手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这也是他平生的第一次,是不是这也意味着自己也算是有案底的人了?——尽管也还没有打算将来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也不希望在这种地方留下什么痕迹。
“你那张票呢?”那人问着,把他写好的东西随手塞进抽屉里。
“给!”他慌忙的从口袋里把那张倒霉的车票掏出来,来不及仔细的看一眼就递过去。这可是一个热手的山芋,一切麻烦的根源。
那人接过来,在手中捻了捻,又把他举过头顶仔细的端详了两眼,然后递给电脑前的那个年轻人说:“给他查查?”
他有点不明白,有些胆怯的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假的!”电脑前的年轻人把那车票又递回来,眼睛不离屏幕的说。
那人把车票看也不看的塞进抽屉里,然后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摞人民币,有一两千的样子,心不在焉的抽出六张,丢到他的面前,又把剩下的钱丢回去。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推到他的面前说:“签个字,摁上手印,把你的钱拿走吧!本来这钱不应该退给你,明白吗?念在你也是上当受骗的受害者,着急回家,这钱你先拿走,不过得先签个字办个手续,懂吗?”
他又签了字,摁了手印,然后眼巴巴的盯着那几张鲜红的大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那人收了表格,瞟着他问:“拿钱走人吧!不用我们把你送出去了吧!”
他有些犹豫的说:“你们留着喝茶吧!”然后慌忙的站起来,把椅子碰得直响,引来屋里人好奇的目光。
“行了,你拉倒吧。赶紧拿走,以后多长个心眼,少上当受骗,少给人民警察添乱。紧着走吧,没准还能赶上火车!”那人站起身又向电脑屏幕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赶紧的转身往外走。
“拿着你的钱,以后有这心意可以给我们送面锦旗什么的!”那人抓起桌上的钱,塞进他的手里。
“那票是假的吗?”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好你没上车,不然估计这个春节没办法踏实的在家过了。现在全国都在严厉的打击假车票犯罪行为,你不知道吗?”那人不客气地说。他当然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了。走出屋,走廊里那排人还蹲着呢,他没敢停留,急急忙忙的穿过去,当推开尽头处的门的时候,他有种重新做人的感觉,浑身上下一下子舒坦了百倍。
这可真不是好人能呆的地方。他在心里想着,径直的往前走,很快就出了西客站这高大却有点肮脏的建筑。站在站前巨大的建筑阴影里,广场上还是那么多的人走来走去。
今年的春节注定了孤单,这个春节也注定了离不开这城市。他望着天空,忽然发现天空变得格外的高远,有几片并不白的云彩像撕碎的旧棉絮般的粘在天上。
“要车票吗?”
耳边又有人在问,他却连理都没有理,径直的大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