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也有三分病”,这话是妈在世的时候常说的,现在我也说。只是当年妈说它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用考虑也知道它是对的。现在我自己来说反而不知道它是对还是错——妈不是铜打的,也不是铁铸的,已是不争的事实。
妈,一般的家庭里父亲才是儿女们的偶像,我的父亲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挺优秀的,然而却被妈的光环盖过。妈在小队里是妇女队长,掌管整个湾子妇儒老幼之大事。在家里妈才是一家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知道跟妈站一边是不会错的,所以妈的话我基本上是当圣旨来用。
妈,女儿的心中妈的分量高过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拿定了主意长大了要像妈一样,做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让人佩服,让人敬重。也因为妈的缘故,我在大家的眼里是一个乖乖女。
人从出生到长大,再慢慢地老去,是一个由弱到强,再由强慢慢地变弱的过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一天天长大,妈和父亲却一天天老去。可是在妈的眼里,我再大也是女儿,我头上的一片天,一直都由妈撑着。
“千人共一个雀儿头,一人不到眉愁愁。”妈总是这么教育我们姐弟几个要有福同享。可是妈对自己又是如何呢?妈,您还记得吗?那一年,我高考完回到家,您特意从畈中间赶回来,给我煮两个鸡蛋。蛋煮熟后,我先剥一个,往妈嘴里塞。
我的这一举动出乎妈的意料,妈明白我的企图后,紧紧的闭住嘴巴,好像我塞进您嘴里去的是致命的毒药。妈的神态看在女儿眼里,多少有几分滑稽,妈,当时我是真的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妈,我也爱您,我也想您吃好的,于是我威胁妈说:“您如果不吃,我也不吃。”妈在我的威逼下,总算吃完了一个鸡蛋。
只是妈吃完鸡蛋后却说:“你吃长点肉,我吃浪费了。”妈,您这话说的不但一点道理没有,而且还一点水平也没有。只是那个时候我居然反驳不了妈,妈,除了我不是第一次听您那么说,还有就是我从来就不会反抗妈。
我倒是希望妈是铜打的,铁铸的,可是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常趴在妈的被窝里给妈掐膝盖头,妈有风湿,膝盖里头酸痛难受,我给妈揉,妈让我加把力,我使劲掐,妈说掐得舒服,我就一直掐,直到妈说好了为止。妈,女儿的这份记忆留在了儿时,后来呢?是妈的风湿好了?还是我长大了?还是妈把它归为了好人也有三分病?
妈,有些记忆虽然模糊,但却是一辈子的事。也许妈不记得了,但是我忘不了。一个夏天的黄昏时刻,父亲给妈打针,刚打完,妈就昏死过去。我以为妈死了,这还了得,我不能没有妈。我伤心欲绝,我要父亲赔我妈,我举着锄头追着父亲满湾子跑。妈,那个时候我一定很小,根本不知道青霉素过敏。妈,我也不记得父亲有没有跟我解释。妈,我更不知道您那次是因为什么病而打针?也不知道您那个什么病好了没有?后来再犯过没有?妈,不知道您的那个什么病与后来断送您性命的白血病有没有关系啊?
妈,记得那个时候,有这么个说词,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么,妈的好人也有三分病,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是不对的。妈,您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妈,我的生活一帆风顺,所以我既不知生活的艰难,也不知妈的疾苦。我依赖妈,把我头上的一方天交由妈来撑着。就算我快二十岁了,也依然没有想到该为父母分担一些。
改革开放,分田分地,妈,这对于您来说是好事,姐出嫁了,我们家分得的田地最少,妈再也没有必要起早贪黑拼命地干活了。可是妈却带着父亲把我们湾子对面的荒山开垦了一边山出来,种上红薯,收了红薯,再种上小麦。而我看到家里堆积成山的红薯,也只是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不知道该问父母一声:“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