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军到了郭解胡蓉的住处,递上请柬,便见郭解携一众侠客倒履来迎。郭洪军寒暄客气着,一双眼睛却往那众人里头踅摸,也没见到心中相见的人。不由得开口问道:“郭大侠侠侣伉俪,让人羡慕,怎地今日就见你一人呢?”这郭解并不知道是郭洪军救得胡蓉,便说:“内子偶感不适,不敢奉客,还请贵客见谅。”郭洪军心里惦念,问道:“我军里也有个名医呢,还请郭大侠派人去我军营唤他过来与夫人瞧病。”郭解道:“将军客气了,只是小恙,歇息歇息便好,就不劳动将军了。将军快请进,郭解为将军制备了庆功宴席。”两人携手而入。
觥筹交错间,郭洪军应众人所请,略微叙说了这一战的经过,众人虽都目睹,但又听这战场亲历,仍觉惊心动魄。这一干子侠客平日里步战厮杀,比武切磋自是擅长,这战阵之中骑马驰突便非所长了。待到酒尽人散,这郭解仍意犹未尽,又命人奉上茶来以做醒酒。郭解问道:“我兄久经战阵,却对这战事有何看法?”郭洪军心里困惑,心道:“我要阿蓉劝他夫君归去,她竟没有说吗?既然如此,我却也不好说这事。”
郭洪军即存了心思,不敢深说,便道:“若樊城不失,与襄阳互为犄角,或可不失,只是樊城已失,这襄阳便不好守了,但也并非守不得?”郭解道:“我兄此说我亦知矣,但不知我兄所说又该是如何守得。”郭洪军道:“自是上下齐心,不计得失,人人敢战,便可守得。”郭解奇道:“难道现在不是这样吗?”郭洪军看了郭解一眼,心道:这两口子还真都是一个脾气,够天真的了。
郭洪军道:“现在连战还是和都拿不定主意呢,又如何上下齐心?这襄阳府大半的产业都是姓吕的,又如何不计得失。这若要守城,先要前出,这鞑子来袭之前有着大好时光,任其浪费,也没有挖一条壕沟,设一座营垒,派出一个兵来,却不知道又是何人是敢战的呢!便是樊城亦是如此,水军战船本是我军擅长,但现在的水道俱被蒙鞑占据,这又是何故呢?”
郭解问道:“又是何故呢?”郭洪军道:“这水战也没什么诀窍,便是船大船多者胜,这造船便要花钱,一点见不到入息,是往水里扔钱,谁人肯做呢!”郭解急道:“那朝廷不是拨下款项了吗?”郭洪军嗤道:“从临都出来,就先剥了一道皮,这千里转运又不知道没了多少,待到襄阳,难道就没人过手吗?最后怕是连个船皮都不够用呢。”郭解听了不禁拍案而起,反反复复在地上来回走着,也难平这心气。
郁闷了一会,又觉得不甘便又问道:“想这吕帅也是经过战阵的,与那蒙古人也是打过仗的,亦是由战功升上来的,且又守了这多年的襄阳,便是前些年也曾亲自带了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去袭那团山堡,如何便不知这些兵家要害呢?”郭洪军道:“俺又不是这吕帅肚里的蛔虫,他有何想法俺如何得知。只是这老吕初来襄阳倒也是敢战,那是他是客人,没什么牵挂,只是这年头多了,人老了胆子也小了,客人成了主人,牵挂便多了,碍手碍脚的地方便也多了,施展不出本事了。”郭解不解的问道:“这又是何故呢?想来若那蒙古人打了进来,便置了再多的产业,赚了更多的银子又有何用呢?”
郭洪军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郭解的肩膀道:“老弟啊,你是太年轻了,也太简单了,有时候还有些幼稚。须知道若是我等攒的银子多了,遇到这战祸便是一场空了,只是到了老吕这个地位,却是可以左右逢源的。”郭解闷闷不乐道:“我知道我是不适合这个官场的,只是你说这左右逢源我却是不懂。”
郭洪军也不想与他解释,便道:“许是我胡想的,想这吕帅系出名门,自是忠君爱国,这湖广一带他吕氏一门是占了一半的,但愿他不会做出这种悖逆遭人唾骂之事的。”郭解这才略解心结,道:“自应是如此呢,我兄多虑了。”
两人便不再谈这庙堂政治,转谈这行军布阵,列伍厮杀之事,这郭解虽熟读兵书,但毕竟行走江湖,没什么实战,这郭洪军是转战了半生,打老鼻子仗了,虽然没读过什么兵书,这经验却是丰富的很,两人各补所长谈的投机,竟抵足而眠,又谈了大半夜,方才生了困意。郭洪军心中惦记胡蓉,却一直没有见到,也无心睡眠,见郭解睡的沉稳,心道:“见不到阿蓉,我也无趣,何不归去,也省得明日与这郭兄弟寒暄客套,反是麻烦。”便起身披了外套,穿了马靴推开门便要离了郭府。
路过一屋却见透出灯光,心道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比自个还精神的呢。隐约却听到声叹息,竟是如此耳熟,心道:“这不是阿蓉的声音吗,莫不是阿蓉也记挂着我睡不着?”忙凑到窗前,从纱窗缝里看去,却不正是蓉蓉,见胡蓉坐在桌前,柱着香腮,玩着一只笔,却不知道写的什么。
胡蓉坐在桌前胡思乱想着,听得门声,也懒得回头,问声:“阿解,怎么这时候才来,那个无赖走了吗?”阿解也不吱声。胡蓉道:“你怎地累了吗?也不与我说话,反倒与那无赖说个不休。”阿解凑到胡蓉身后,伸出双手将胡蓉的眼睛蒙上。胡蓉咯咯顽笑道:“阿解,你怎么也学会调皮了。”却被阿解凑嘴过去堵住了嘴,打了好一会的哑谜游戏。胡蓉心道:“阿解今日怎么了,平日里跟个木头似的!”正寻思呢,却见阿解将蜡烛吹熄了,抱起了自个放在床上,心中叹息。
外面竟起了风,将那乌云吹了过来,将月亮和星星都遮住,把个房子吹得摇摇晃晃,吱吱呀呀,仿佛地震了似的,连瓦片都掉落了几块,花圃里的琼花被摇的叶落花残,花瓣吹落了一地,吹皱了一池春水翻起水花,泛滥着一波接一波的潮水,涌上了岸,胶住了一地的白沙,卷走了满地的残花,还吹上岸一条鲤鱼,劈啦帕拉的蹦个不停,缺了水的嘴不住的翕和,幸好又一道潮水涌过,将这鲤鱼带回了水池,鲤鱼甩甩尾巴,浅入了池底,浮在那水草根部,再不敢浮出水面。这风吹了好一会,才风住云开,月明星稀,那花反更见娇艳了。
屋里传出说话声。郭洪军问:“你怎么认出我的?”胡蓉道:“你手上有疤痕。”郭洪军道:“还有吗?”胡蓉道:“阿解的唇是薄的,你的唇是厚的。”郭洪军道:“还有吗?”胡蓉道:“阿解的胸没有你的宽,也没有那么厚。”郭洪军问:“还有吗?”胡蓉道:“阿解的腰比你的腰细,阿解的腿比你的滑。”郭洪军问:“还有吗?”胡蓉道:“阿解比你温柔,阿解不会象你那样用力,阿解没有你那么坏,那么会欺负人。”郭洪军问:“还有吗?”胡蓉道:“阿解那里都比你好。”
郭洪军道:“但现在陪你的是我。”胡蓉道:“定是你给阿解下了迷药,换了他来骗我。”郭洪军道:“那为何你不揭穿我。”胡蓉道:“我怕你知羞,会恼。”郭洪军道:“我恼了会怎样?”胡蓉道:“你闹了便会打我,你在树林里就要打我的。”郭洪军道:“那时候你伤未好,现在你伤好了,我未必是你对手呢。”胡蓉道:“这是我家哩,打碎了坛坛罐罐你来赔我?”郭洪军道:“你家这床怎这么小。”胡蓉道:“你这么大的个子,占这么多地方当然觉得小了。”郭洪军道:“刚才觉得挺大的,这会便觉得小了。”胡蓉娇笑道:“那我下床让你一个人睡。”郭洪军道:“不急,我与你说会话我便走了。”
胡蓉道:“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的。”郭洪军道:“你没有我却有。”胡蓉道:“你莫说带我走的话就成。”郭洪军道:“你咋这么贼呢,便知道我要这么说,不知道堵人话最可恨吗?我也要堵你的话。”胡蓉便要反驳,果然被郭洪军把话堵住了,说不出口。挣了好一会,又喘了会气才说出来道:“要不说你是无赖呢,说不过人便会使诈。偏我总是中你的计。”郭洪军道:“这几日不见你身上有肉了。”胡蓉道:“你虐待我,只与我吃高粱饼子。”郭洪军道:“吃我的野鸡肉的事情便不算了?”胡蓉道:“才那么几口就被你骂了。”郭洪军道:“我给你割的蜜饼呢?为割这蜜饼我被那蜂儿蜇了一头的包呢。”胡蓉道:“那蜜饼没有发酵,有些酸那。”郭洪军气道:“你怎地这样刁蛮。胡蓉道:是你对我不好,我那句说错了?”
郭洪军道:“好,那是我错。我且问你,为何你不肯见我。”胡蓉道:“你这么丑,我为何要见你?”郭洪军奇道:“既然我丑,为何你又和我躺在一起。”胡蓉道:“现在又没灯,我又看不到你。”郭洪军头疼,痛苦的说:“我便要走了,你不与我说些软话吗?”胡蓉道:“软话我不会,硬话你要听我便与你说几句。”郭洪军道:“硬话也行,多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便好。”胡蓉道:“这是第几次了,你可会查数?”郭洪军道:“我不识数那。”胡蓉道:“那我便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以后再莫来寻我,我也再不会理你。”郭洪军道:“我突然又识数了,应该还不到10次呢。”胡蓉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许你10次。”郭洪军气道:“你再耍赖,我便呵你痒。”胡蓉果然怕了道:“我也不识数了。”郭洪军喜道:“时候还早,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再呆一会。”胡蓉说:“你便胡扯,这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有什么风和雨的。”郭洪军道:“你且听?”
果然外面又刮起风来,比上一次风级还要高呢,还夹带着急雨。
好一阵才风停雨住。胡蓉道:“这一下雨便气闷,我这喘不过气来呢,这天也不见凉爽,还出了一身的热汗。”见郭洪军还与她耍赖,便气道:“这风也停了雨也住了,你怎地还不走。”郭洪军道:“天热呢,我也出了一身子汗呢,且消消汗再走。”胡蓉道:“那你坐在凳上,床这么小,挤两个人如何不热呢。”郭洪军道:“你再给我点好处,我便去坐那凳。”胡蓉奇道:“你要什么好处?”郭洪军道:“我记得在襄阳的郊外你偷吃了我香嘴的东西,我要你还给我。”胡蓉娇声道:“那是你送我的,哪有送人东西又要回去的。”郭洪军道:“你借我用用,我也香香嘴再走。”胡蓉道:“不许赖皮,不许贪吃。”郭洪军道:“那是自然。”
待郭洪军得了最后的好处,胡蓉道:“你今日战场竟吓死我了,现在心跳的还不齐呢。”郭洪军道:“我听听。”胡蓉笑道:“你快走吧,又要占便宜,我今儿就不该怜你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便放纵了你,你既然,没事,我也放了心了,以后不许再来,让我为难。”郭洪军道:“你若不想再见我,却也容易的,只须与你夫君离去便可以了。”胡蓉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不是想拐我,便是想撵我,我才不随你愿呢。”郭洪军叹道:“你怎么不解我呢!我是为了你好的。”胡蓉笑道:“我夫君今日你也见了,你两人却也谈的投机,他是何许人想你已经了解了,便不用我说了。我已对不住他了,便是与他同死也难赎呢,这便都是你造的孽,现如今我也怪不了你了,便连我自己也控不住自己呢,只盼你不要再来寻我了,也让我安安心可好?”
郭洪军仔细看着胡蓉的表情,想从中间看出真假,但只见她虽是一脸的红润溢着春潮,但眼中却是落寞。知道是受了伦常的约束,心里自责呢,也无从劝解。便道:“阿蓉,你也且莫想多,我大哥与我说过,这是我族几千年来的大变故,在劫难逃呢,许多事情自然是不能依常理判断的。"胡蓉道:"我也知呢,但总解不开这心结,与你在一起便不管不顾,待完了事,这心里又空的受不了,便让我受这罪吧,我也不想解了。你快走吧,莫在多说了,我是知道你这个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疯起来,到那时我也阻不住你,这终是我家,耳目多呢,你多为我想想吧。”
郭洪军见胡蓉话已经说的这么透彻,便再没办法拖延,只好别了胡蓉离去。这已是月高星稀之时,远处传来一慢四快的梆子声,原来已是五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