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新晴,只在弹指。
群仙茶馆里没有仙,只有人,各式各样的人。
跑堂的伙计是个小伙子,长得很黑,也很瘦。
王瞎子每天都在这里说评书,这是他唯一的谋生手段。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折扇,一块醒木。
王瞎子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发很乱,衣服虽然打了补丁,却洗得很干净。
乔嘉楌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自从他第一次来过这个茶馆,就选定了那个座位。
“世间生意甚多,惟有说书难习。评叙说表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一要声音洪亮,二要顿挫迟疾。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台大戏。”
王瞎子的声音比他的脸还要苍老。
“一自开天辟地,两仪便有吾身,曾教三界费精神,四方神道怕,五岳鬼兵嗔,六合乾坤混扰,七冥北斗难分,八方世界有谁尊,九天难捕我,十万总魔君。”
这是杨景贤所作杂剧《西游记》的第九出,王瞎子用手抓了抓脸,活脱脱一副猴相。
茶馆里立刻传来哄笑声——中国人不喜欢安静,这哄笑声才是他们最真实的一面。
乔嘉楌看起来很斯文,却拍了拍桌子,捧起肚子大笑。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也会这样捧着肚子大笑。
别人也都学起乔嘉楌,拍了拍桌子,捧起肚子大笑。
“别笑了。”一个黑巾蒙面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本来充满欢声笑语的茶馆,瞬间安静了下来,跑堂的伙计早已躲进后厨。
“谁再笑,我让他脑袋搬家。”中年人的声音就像一根刺,刺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已经有人离开了茶馆——古往今来,喜欢看热闹又担心事情闹大的人从来不会缺少。
“你是谁?”王瞎子问。
“闲人。”中年人说。
“你要听评书?”
“不听。”
“来这里干什么?”
“杀人。”
又有几个人离开了茶馆——古往今来,越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往往越是怕死。
“杀谁?”王瞎子问。
“杀你。”中年人说。
“你要杀我?”
“不错,我要杀你。”
“可否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
“很好,你动手吧。”
“你不反抗?”
“你认为我还有反抗的能力?”
“你没有。”
中年人亮出了剑,一柄长剑。
“你不能杀他。”乔嘉楌说。
“是你在说话?”中年人问。
“是的,是我在说话。”
“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
“你刚才说什么?”
“你是聋子?”
“我不是。”
“你是白痴?”
“我不是。”
“你是笨蛋?”
“我不是。”
“那你就应该听见我说的话。”
“什么话?”
“我已经说过了。”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
“看来你想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
“不是闲事?”
“绝对不是。”
“那是什么事?”
“私事。”
“谁的私事?”
“既是你的,也是我的。”
“你想怎么死?”
“我想被你杀死。”
“很好。”
中年人已出手,迅速而准确,长剑的剑锋就要划破乔嘉楌的咽喉。
鲜血喷射而出,中年人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长剑落在地上,中年人已倒下。
“你没事吧?”乔嘉楌问。
“我没事,可你好像要有事了。”王瞎子说。
“是你杀了他?”另一个黑巾蒙面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他的声音更加刺耳,谁也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并没有杀他。”乔嘉楌说。
“你没有杀他?”中年人问。
“是的,他不是我杀的。”
“那他为什么躺在地上?”
“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躺着要比站着舒服得多。”
“他并不喜欢躺在地上。”
“一个死人最好还是躺在地上。”
“他是死人?”
“难道不是?”
“是谁杀了他?”
“他自己。”
“他拔出剑,抹向了自己的咽喉?”
“是的。”
“他是疯子?”
“不是。”
“他活腻了?”
“不是。”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惹上了我。”
“你?”
“正是。”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
“我本来就很普通。”
“可是,你却杀了人。”
“越是普通的人,杀起人来越容易。”
“为什么?”
“因为越是普通的人,想法越简单。”
“哦?”
“普通的人杀人时,只想一件事。”
“什么事?”
“把人杀死。”
剑光一闪,长剑便在中年人的咽喉上抹了一个小口。
长剑掉在地上,中年人已倒下,他根本没有看清乔嘉楌是如何出手的。
“好功夫,果然好功夫。”又一个黑巾蒙面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你终于来了。”王瞎子说。
“你知道我是谁?”中年人问。
“我当然知道。”
“你不是瞎子?”
“我虽然眼睛瞎了,心却没瞎。”
“哦?”
“李东扬。”
“不错,你的心果然没瞎。”
“你的心却已经瞎了。”
“是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瞎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我从来没有怨过别人,但是你例外。”
“我?”
“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那是你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你,师妹就不会离开我。”
“师妹爱的是我,是你横刀夺爱。”
“她爱的是你又怎样,你给过她什么?”
“我是没给过她什么,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你就是穷光蛋,二十年后你依然是穷光蛋。”
“那也好过你这个背叛师门的畜生。”
“我背叛师门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
“就是因为师妹爱的是你,她才对我不屑一顾。”
“所以你就趁我和师父不在,醉酒伤害师妹。”
“如果不是你回来得早,师妹早已是我的人。”
“你给我住口!”
“应该住口的人是你!”
“二十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悔改。”
“悔改!王钟琪,我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死期?我的死期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死?”
“因为我要留着这条命找你算账。”
“找我算账?”
“二十年前,你为了一己私欲,勾结老侯爷,陷师父、师娘于不义,致使‘双拳门’上上下下百余口死于非命。”
“不错,师妹就死在你怀里,你为什么不去陪她?”
“你这个畜生,今天我就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哈哈。”
“你笑什么?”
“你能杀得了我?”
“看招。”
王钟琪双拳击出,直奔李东扬面门,李东扬毫不闪避,挥起双拳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王钟琪、李东扬各自后退三步,两人嘴角已有鲜血流出。
“看来你并没有荒废武功。”李东扬说。
“你这个畜生,居然帮着小侯爷做坏事,真是白披了这张人皮。”王钟琪说。
“你这个穷光蛋,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给我听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双拳再次相击,王钟琪、李东扬各自后退三步。
“哈哈,这个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你……畜生……”
王钟琪突然双拳发黑,显然中了剧毒。
“前辈……”乔嘉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王钟琪嘴里。
“你是什么人?”李东扬问。
“你管不着。”乔嘉楌说。
“你要杀我?”
“不错,我要杀你。”
“我不认识你。”
“不错,你不认识我。”
“我跟你无冤无仇。”
“不错,你跟我无冤无仇。”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最恨两种人。”
“哪两种?”
“第一种是不守信用的人。”
“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你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
“你觉得很可笑。”
“哈哈!哈哈!”李东扬笑出了眼泪,却还在笑。
第四回 绣衣行客(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