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孩子两岁多了,聂光荣和秀芹商量着送聂远上幼儿园,离他家出租房不远就有个工人幼儿园。往前推十年,这个幼儿园还是个挺有名的幼儿园,它是由多家国企联办的,在里面上学的都是各大工厂、国企的孩子,授课的老师也都是高薪聘的。但随着国企改制,很多大型企业和国企没有了免费的午餐,不能毫无节制的花国家钱了,突然都玩不转了,就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父母突然撒手了,自己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就这样,很多工厂、国企亏损、倒闭、改革。自然工人幼儿园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很多优秀的幼儿园老师也都转投了别处。就在去年,市里成立了一所省实验幼儿园,里面所有设施都是新的,老师甚至还有省里的教育专家,一时间,全市有头有脸的人,挖门盗洞的把孩子往里送。聂光荣和秀芹想都不敢想,他们觉得聂远能去工人幼儿园就已经很满足了。这天艾向前和白燕带着孩子到聂光荣家串门,刚提到孩子上幼儿园的问题时,白燕急忙说:“我们家倩倩已经办完了省实验的入园手续,就等着开学了。”秀芹强压着惊讶问道:“省实验?办进去了?听说想把孩子送到那难比登天,你家倩倩去上了?”白燕也强压着激动说道:“这还多亏我哥,园长是白局的好哥们,一句话的事。”白燕知道话说的有些过了,连忙补充:“但话说回来,我们也是做了很多工作的。”秀芹不服气:“我真的没有觉得省实验好到哪,新开的学校,教学质量还没有得到检验,我倒是觉得工人幼儿园好,几十年的老幼儿园了,看孩子还是工人幼儿园有经验。”白燕听后不假思索的说道:“嫂子这么说可不对,省实验是重点,是天才的摇篮,你看市里领导亲戚家的孩子哪个不去,工人幼儿园早就过时了,我可不能让倩倩输在起跑线上。”秀芹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憋着没说,直到艾向前一家走后,对着聂光荣说:“我不管你怎么办,我家小远必须去省实验幼儿园,必须去。”聂光荣听愣了神,半天缓过劲来说:“什么?咱咋去呀?我们水泥厂经理亲姐家孩子今年也上幼儿园,拖经理办了四个月都没去上,光是请园长吃饭就花了四千多块,还有我听邻居说市物资局财务科长家孩子去年也想去,都被副市长的外甥家孩子顶了下来,那个幼儿园名额紧得很,我搭上命也去不上呀!”“那我不管,人家向前家咋去的?他不说园长是白局的哥们吗?你找他呀,我家小远就要去省实验。”没办法,聂光荣硬着头皮,找到了艾向前。艾向前叹了口气,声音很沉:“大哥呀,恐怕这回真的要让你失望了,我家倩儿去了省实验不假,但事情远不像燕子说的那样简单。”聂光荣半信半疑:“你家燕子那天不都说了吗?白局和园长是哥们,这点事还不给办?”艾向前连忙解释:“这事说来就复杂了,省实验幼儿园的园长不抽烟、不喝酒、不差钱,所以不管你送啥礼他都看不上,而且这个园长其实是个生意人,幼儿园就是根藤,他通过给领导家孩子办入园顺着藤往上爬,实际上他靠的是一间酒吧,一个小赌场和一家外贸公司挣钱,所以,园长一般人瞧不上,只给他求得上、用的着的领导面子。但他有个致命缺点,就是好色,他是夜总会的常客,有一次我们和省公安厅突击行动,抓了他****的现形,他告诉我他是省实验幼儿园园长,我感觉以后能用上,就费了好大力气放了他,后来,我又把他引荐给了白局长,听说白局很照顾他,他也很懂“礼貌”,现在他和白局是很好的哥们,也就这样,欠下了我的人情,所以才让我家倩儿上了他的幼儿园。”“那你再去找园长不行吗?”聂光荣继续争取。可艾向前摇了摇头:“人家园长现在攀上了白局,还因为办孩子入园的事交下了一堆大干部,我一个小卒,虽说抓了他点把柄,但毕竟不敢鱼死网破,要让别人知道我放了他,我恐怕吃不了兜着走。”“那求白局帮帮忙呢?”聂光荣还不罢休。“白燕是白明的妹妹,我家倩儿也已经去上了,怎么好意思开口帮别人家的孩子办?官场人情一次一清,白明求了他,他日后一定还要麻烦白明,白明会为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搭上自己的人情?”“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聂光荣做着最后的挣扎。艾向前无奈的说:“我是帮不上你忙了,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幼儿园开园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聂光荣毫无头绪,身上像绑着定时炸弹,只要一开学,聂光荣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他害怕,怕的不是自己被炸死,而是背后秀芹的期望和儿子的未来。这天艾向前找到了聂光荣,聂光荣以为找他谈小远入园的事,兴奋异常,感觉自己像是在沙漠走了好久看到了一滴水。可艾向前说:“大哥,找你来不是谈幼儿园的事,前几天咱们驻YN边防的战友张罗聚会,老营长秃六和二班班长大柱子点名道姓让你去,你从部队出来就像人间消失了似得,大家谁都联系不上你,都知道咱俩关系好,就委托我无论如何带你过去,这次聚会地点是YN咱回驻地看看。”艾向前嘴里的秃六,其实姓刘,因为头发少,团长就叫他秃刘,叫着叫着就变成了秃六,当兵时是主管一班和二班的营长,一班班长是聂光荣,二班班长就是艾向前嘴里的大柱子,此人又高又胖,又有点蠢笨,秃六就给他起名大柱子。聂光荣听到战友聚会,尤其是秃六和大柱子的名字后很不自然,连忙道:“不去,不去……”艾向前接着便说:“别不去呀,多少年都没见面了,人家点名让你去的,你不知道,现在秃六和大柱子混的老好了,在YN合伙开了一家物流公司,这点面子你还是要给的吧。”聂光荣连忙打断,大声嚷道:“停停停,啥面子不面子的,我连里子都没有,谁稀罕我的面子?谁又给我的面子?我家小远上幼儿园的事解决不了,我就没面子,更给不了别人面子!”艾向强被聂光荣突如其来的怒气弄的一脸茫然,只留下“聚会定在这周末,想好了提前一天告诉我,我订机票。”这一句话就走了。聂光荣一个人趴在床上反复念叨着:“聚会,秃六,大柱子……”像咒语一般,又猛地把被蒙到脸上念叨着:“小远,实验幼儿园……”这时秀芹抱着儿子从市府广场遛弯回来,看见聂光荣便说:“咱家小远是天才,要不咱俩把孩子让院长看看,没准园长看到小远,就答应咱了。”说着就抱着聂远出去了,聂光荣跟在后面,感觉秀芹这是疯了,但他没打断秀芹,权当是狂人的冒险。
两个人到幼儿园,急匆匆的要找园长,见幼儿园大门紧锁,聂光荣就跑去了收发室,想叫保安把门打开。那保安斜带着帽子,嘴里叼着根烟,正在收发室里和别人下着象棋,见聂光荣急忙过来,连忙正了正帽子,掐掉香烟,把棋盘踢到床下,打开收发室的窗户笑呵呵问道:“您是来开会的?”“开会?开什么会?”聂光荣问道。“今天省教育局局长来视察工作,全市所有幼儿园园长都来这学习参观,你不是来开会的,来这干啥?”这时秀芹抱着孩子也跑了过来:“保安大哥,我们想送孩子来这上幼儿园,想让园长看看俺们孩子,俺两口子没能耐,但孩子绝对是个天才。”保安一听,捡起了刚掐灭的烟,点着火吸了几口,慢悠悠地关收发室的窗户,只留一条缝,探出头对秀芹说:“在我们这上学的孩子,那都是人尖儿家的宝儿呀,你们这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吗?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说着,保安伸手要关严窗户,秀芹连忙扒着窗缝说:“我家小远是天才,我要让院长看看,我一直念书给孩子听,孩子也有悟性,一岁多就会背唐诗了,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背的时候一只脚往前迈一步,头一点一点,身子一俯一仰的,似乎是懂得的样子。带孩子出去玩时,孩子双手牵着他爸和我说:“你们俩个抢我,看谁厉害。”说完往我身上一靠:“妈妈厉害,妈妈抢到我了。”还有一次看电视,我问孩子白雪公主和妈妈谁漂亮,我儿子说:“妈妈漂亮,妈妈最漂亮。”我家孩子爱哭,我就说:“我和你爹都不哭,你随谁呢?不会报错了吧?”我儿子马上叫道:“聂光荣叔叔,秀芹阿姨。”你说我家孩子说话多有味儿,一句顶一句的。你说我儿子是天才不?”保安像听笑话似得听完了秀芹的话,边笑便说:“是不是天才,我不管,我吃的是园长给的饭,现在是封园时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随即拨开秀芹的手,关紧了窗户。可即便如此,秀芹仍不罢休,对着聂光荣说:“咱俩就在这等,等到他们开完会,我就不信园长不出来。”说着抱着聂远蹲在了树荫下,聂光荣站在幼儿园大门,一动不动。等到下午四点半,只见一辆大客车跟在两辆轿车后面缓缓从幼儿园内驶出,保安提前打开大门,理了理衣服,站的笔直,离得老远就向车队敬礼,不用问,一定是园长他们。聂光荣本想拦下车队,但打头的车没有理会,反倒一个加速,聂光荣猛地跳向一边,差点被车撞到,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骂着刚才那个车,一边责怪自己,他怪自己刚才不坚定,如果站着不动,也许车就停了,即便撞了自己,秀芹也有机会把想说的话和园长说完,今天还有省教育局局长在旁边,说不定小远的事就成了。聂光荣越想越后悔,都想冲过去一头撞向车队。秀芹见此情景,顾不上理会聂光荣,抱着孩子奋力地追着车队,边跑边喊着刚才和保安讲的话,说小远是旷世的天才。跑了四五百米,车队的影都没了,秀芹也不喊了,嘴里嘀咕着:“小远是天才,他一定得去省实验。”聂光荣走过来,接过秀芹怀里的聂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秀芹,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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