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天色有些清亮,祖坟山脚下的义庄,多数时候是没有多少人的,在李安走到了义庄不远处,从记忆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前方是喝骂争吵的声音。
不远处,两个青年在疯狂地挥舞着手脚,粗言秽语在漫空飘着,一个中年人在旁边站着,不断地吩咐、喝骂,一个干枯的老头在旁边试图阻止,不断地比划,想过去拉住,又因为看到两个后生身强力壮,实在没有上前的勇气,只能干劝着,没有太大的效果。
挎着篮子的张芸,走进一些,听得旁边的中年人不断喝骂:“忘恩负义的小崽子!替你老子办丧事,不要钱啊!就这么埋了,有什么不好!还想超度!你那个老子是该死!还连累我的阿黄一起死!你老子死,阿黄也不该死!”
喧嚣的人声中,溅射的泥土飞出不远,就无力地落下,被围打的少年被一脚踢在脏腑,痛苦地弯住腰,倔强的声音:“你才该死!阿父已经把钱给你了!”
看到猩红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中年男人神色一寒,不依不饶,拨开面前干瘦老人的手,面目激动地斥骂着:“大雁,给我狠狠打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小群,你也加一把劲,帮一下你哥!”
打得愈加地欢实,张芸发现得早,听明白,看那在泥水中挨揍的少年,从那用泥胡起的脸型中,半猜到是这几天来到自己家里的少年,也是李安的少时好友,身边的李安有些发愣,也顾不得许多,脱离开雨伞,顿时纷纷扬扬的雨落在女孩子稚嫩的脸上,一并打湿了头发。几步上前,就想把其中一个拉走,只是身小力弱,那被拉的青年,感到身体一紧,也不回头去,本能地感觉有人阻止自己,便不管不顾地往身后一划拉。
“扑通”一声,一个物体倒地的声音,泥水飞溅,或许是打得起兴,他也没有看顾太多,本能、惯性的一只脚就狠命地朝地上跌落泥水的身体踢去,侧边却陡然遭到一个巨力,身体不受控制,半飞,脚在半空,倒地,刺啦一声,或许是撞到石子之类的尖锐物。
“该死!你偷袭老子?”青年脸色顿时变得涨红,想从地爬起来给面前戴斗笠的人来两拳,就见到斗笠下的少年面孔面色发冷,紧赶两步,在他面前就像是他先前起脚一样狠狠踢下,顿时腰眼一痛,浑身无力,跌倒在泥水中。
“杂碎,你敢打我大哥!”另一个青年,舍弃脚下已经无法动弹的少年,向这边大踏步而来,刚才的一瞬间,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在他的意识中就是那个戴斗笠和蓑衣的人偷袭了他的大哥。感到愤怒,还未完全靠近,一拳就直接往来人的脸上打去,似乎可以看到绽放的血花,只是那人影一偏头,斗笠带着散碎的水珠砸在脸上,然后身体就撞了上来,紧接着就感到胸口一阵生疼,像被牛撞过一样。身子陡然乏力,浑身一软,直接就坐倒在地上。
在劝解的干瘦老者,和正指手画脚作为父亲的中年人看来,只见到一个带着斗笠和蓑衣的人影,几下之间就将两个壮实的青年弄倒在地上,两人顿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停下了什么,一个是意外,一个心理还含有惊惧。顿时现场只剩下雨水不断滴打水面的声音,和那被打的少年无意识的哼哼声。
“安娃子,你要干什么?”在雨水中,蓑衣斗笠的人影往张芸和倒地的少年那里去,路过他那的时候,中年人认出那有些苍白的斗笠下少年面孔,顿时色厉内荏,嘴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扔下雨伞,将那两个青年打倒的李安,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说前身记忆的印象,在那冒雨的一晚上,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唐进的大伯唐大松,那两个动手的青年自然是唐进的堂兄,大雁正名叫唐雁,小一些的叫唐群,此时唐大松正紧张地检查着那两个在地上哼哼的儿子。
其实李安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或许是前身给人的影响太深刻,还是一直以来体质的柔弱,其实他真正动手的不过是那一晚上黑衣人的那一剑,和陡然插入脑后的绣花针,无论是甲一甲二,都只是认为这是一个意外,或者运气好,才得以不死。
或许那为首的稽提卫首领秦坚知道一些情况,之后狱中的送包袱,还有话语,都显得有点怪异,隐约知道李安不是那么的简单。或许还有事后的调查,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某方面来说是有点无法解释这些的,一个体弱的书生,精准地用绣花针杀死一个武功还不错的刺客,现在又有怎么可能打倒两个青年。将思绪从一些不好的记忆中摆脱出来,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那两年的记忆也是讳莫如深之处。
从他们寥寥的话语中,便大致知道了一些情况,不过是前段事情的延伸,认真说来也逃不过一个钱字。在狱中的时候,便知道他大伯家贪图那一乌篷船,用了一些借口使了一些手段,听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张芸说来,便知道是多半得逞了,那换来的银子也接济了一些李安这。
走到附近,张芸已经挣扎了站起来,人没大事,摔了一身泥,衣服已经脏了,衣角滴着浑浊的泥水,轻声道:“等一下,换上我的衣服。”
“嗯,我没事,阿郎,你还是去看看唐进吧。”刚才跌倒的张芸,唐雁的脚要踢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便已经有一些惊惧,只是后来李安的动手出乎了她的预料,“嗯,我去看看。”
扶起唐进的时候,少年意识有些迷离,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泥水的之中也泛着一丝青色,李安心中自然不满的时候,在耳边语道:“小进,小进?”没有回答,为首的唐大松已经叫嚣:“安娃子,我要报官,你看看我儿子都被你打得这样了。”自然对别人的情况视而不见,只对自己的情况分外关切。
“刘伯,帮我扶一下阿进。”守着义庄的老者有些不忍,已经来到被打的唐进跟前,李安说完,便往父子三那走去。
“你想干什么?”或许是李安的面色太吓人,又或许是两个儿子还没有缓过劲来,没有什么所持,有些心虚,在李安一步步走近的情况下,都有些胆寒。
“滚。”看了许久,李安的拳头在三人的目光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赶到压力,知道这事不可能进行下去,狼狈地扶着逃开,只剩下威胁的言语,却在李安赶上前一步而停止。
“真是造孽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狠,几个铜钱值得这样吗。”小镇并不大,大家多是相熟的,守着义庄的干瘦老人,看着狼狈离开的唐大松一家人,摇摇头道,“安娃、进娃,还有这位女娃,是安娃子的媳妇吧,心肠好啊,没受伤吧?”看到女娃子摇摇头回,又说道,“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进去,还有些药酒,正好给进娃用一点,唉,”已经老得有点不成样子的刘伯,叹了口气:“小时大松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进去换换衣服,女娃子,我这也有婆娘留下的衣服。”
李安沉默着扶着唐进,女孩子在左手边,在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走进义庄,四面用黑布挡住窗口,除了打开门透出的光亮,原本的地方原本是没有什么光的,然而此时前面陡然映起了一阵红光,熟悉老人在前面进去自然感觉不太对劲。
“着火了吗?”
声音有些慌乱,此时的场面自然是有些惊悚的,义庄本来便有些阴森,扶着唐进的李安就感觉胳膊一紧,却是旁边有些紧张的女孩子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没事的,大概是走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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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韩庚走出那间屋子来后,便感觉到何全何老头那有些仇恨的眼神,两人的恩怨纠葛是从那次说媒开始,李韩庚那次自然是胜了,接下来两人同在一镇,便有许多利益上的矛盾,你来我往,明枪暗箭,拼杀了无数回,也是各有胜负,只是如此便更加的水火不容了。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解一些情况的便都知道其中的曲折,和一同走出大厅经营绸缎庄的孙福,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分开,几人都有些神色匆匆,往各个方向而去。虽说在里面达成了一些协议,你家我家各出一些人,询问情况之类的,刺客要吃要喝,总归有痕迹,细下心来,也不是不能找到一些线索。这次的危机,关键还是在稽提卫这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章程,不过想来是想找一些人顶罪,自然该做的都得去做。
等到回到自己的宅子中,刚走进院子中不久,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说小姐又出去游玩了,李韩庚自然有些头疼,他原配故去的早,后面也没有续弦,对唯一的亲人女儿便难免有些纵容。不过也随她了,又想及女儿的年龄不算小了,得找一个人嫁了,心中又有些舍不得,就在这有的没的,回到自己书房后不久,便有人敲门进来,顺手将门关上,坐在书后的李韩庚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
“阿元啊,还是你泡的茶好,”看到来人熟练地找到茶叶,为自己泡了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李韩庚随口说道,“时间一晃,都二三十年了,以前想要的,都得到了,可是如今.......”
“老爷......”在李安支取工钱的时候多给了些许,有些心善的罗元,话一出口,便被打断。
“阿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这些年也生疏了。”李韩庚有些疲惫,看着罗元,以前俊秀的一个年轻人现在也变得富态了,“不要这么叫。”
又转了声调,低沉了许多,“如果是以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