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就好了。”
李韩庚看着面前的罗元，视线又好像飘在别处，门窗都关着，室内的亮光来自于角落中的蜡烛，能听到外面变得极小的雨声，琐琐碎碎，就像是虫子的叫声一样。他忽然感觉身上有些滑腻腻的，不知什么时候里衣已经湿了，沾在身上。
上午就被招去，见到坐在大厅中时，心口便紧了紧，终究是见过风浪的，后面的人也陆续地来到，只是那坐在为首位置的那位大人不说话，身后的两人也一言不发，自然就静默了下来，氛围沉重中，屋内的几个人怀着各种样的心事，不知道各自在想着什么，那一刻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不算温暖的房子中，他分明看见有人的额头冒出汗滴。等湖桥县的县令出现的时候，后面的表现，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前些日子是否做得太过草率，有些东西是否没有处理干净。
想到这，话语不由得更加的柔和，招呼有些不太自在的罗元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就像是两个朋友闲聊一样，只是罗元显得有些诚惶诚恐，他转念一想，这么多年的生疏也不是一时所能弥补过来的。
“阿元，”他脸上泛起一丝亲切的笑意，放下平时的做派，“多少年，我们没这样亲近过了吧。”
罗元看着那好似记忆中的面孔和听着同样爽朗的声音，就好似看到了在二十年前，为一块馒头让来让去的岁月，不自觉，那有些发胖的手，富态的身体也不禁微微一颤，心中涌着一股暖意。
“小三哥，”在那暖意下，罗元在犹豫过后，看着面前的人影，喊出了好久没有叫出的称号，才出口，便发觉有些沙哑，“毕竟身份不同了，你是老爷，我是下人，这些年来，你已经是厚待我了。当年，那些和我们在一起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过着不得意的日子，能有这样就很满足了。”
杯子在手心中慢慢转动，茶叶旋转，汇成一个小的漩涡，一圈一圈的波纹，应和着他的话语。
“是啊，以前何曾想过这样的日子，那年也是春天，我们几个一起在那破屋里躲着，我、你还有小豹子，那时想的不过是有间屋子就好，”李韩庚也沉浸在回忆中，声音有些低沉，“不久小豹子就死了，死了好长时间了，然后就是从天而降的富贵啊，富贵。”
“阿豹，没有福气，那时还说要娶三个媳妇，最好色的就是他了，然后就那么死了”罗元顺势坐在另一把座椅上，注视着李韩庚给他倒了一杯茶，“距离那一天只有一个月，一个月我们就有钱了，他为什么不再等一个月呢。”
“终究是没有福气，人活着就要好好地，”李韩庚看着罗元，两个兄弟一起变老，一起成家，话语一转，“弟媳还好吧，还有侄子，你也不怎么带他过来。”
“她还好，”罗元紧了紧杯子，放在嘴边又放下，“阿荣他不怎么跟我亲近，”顿了顿话语，“想必是小时候打怕了，还恨着我，那时终究是脾气暴躁，大概是不会原谅我了，这两年寻摸着给他找个媳妇，不能在外面厮混了。”有满意也有不意，“然后也好成家，还想在接下来能抱一个孙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儿女都大了，春儿那丫头虽说女红读书什么的还好，只是喜欢在外面，让人不放心。”李韩庚的面孔中露出了一丝无奈。
“小姐的心地还是很好的，”罗元想起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多么像他以前，摇动着杯子，“前些时日，看到一贫家子，便多给了许多钱财，小姐心地很好的。”
“是啊，心善，我不也是一个善人吗？”李韩庚忽然站起来，脸色有些嘲讽，“这些年我们行善积德，不就是为了弥补一些心中的愧疚吗？”身躯有些低矮一样，“我们的富贵得来不当啊，这些年我们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回不了头了。”
罗元猛然抬起头来，好似从话语中发觉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变幻，“怎么了？难道前些时日......”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李韩庚的话语中陡然起了一股杀意，面色狰狞，“不过，全镇都动了，有些东西瞒不住了，我们还是早做点准备，清除痕迹，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先回家安顿好，最坏，也许要离开了。”话语低沉至好似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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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义庄的时候，陡然而来的亮光，自然惊了众人。
窗户都用黑色帘幕遮住，即使是门这也因下着雨，又有几个人的身影在挡着，昏暗中亮起来的光亮，就格外的刺眼。一些东西，便在视网膜中出现，不大的屋子，零零碎碎几具棺材。富贵的人家一般不需要停放在义庄，而那贫穷的人家，往往一帘破草席便可遮身，不太讲究这些。只有出了意外的、有些特殊情况的才停放在义庄，临时出了状况之类，就像是李安、唐进这两家一样。
如果真是走水的话，便有些麻烦了，自己父亲和唐进父亲的棺材还在里面，这几个人是抬不出去的，想必是逃不了的，不过走水的可能性不大，在角落中的亮光，并没有扩大的迹象，传过来的味道，也戴着淡淡的松木清香味，不像是杂草之类点燃的味道。
“没事的。”刘伯走在前面，因为有棺材在挡住，那边角落里的情况就看不清楚。拍了拍抓在身上的手，冰凉的，轻声安慰道，“这是白天，没有什么的。”听到身边传来的平静的声音，即使湿了的衣服传来一阵阵凉意，女孩子的心情也变得略微平静。今天的事情，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瘦弱的身体很快摆平两个人，又有前几天的事，无形中多了些信任。
至于浑身湿漉漉沾满泥水的唐进，此时也好了许多，清醒了过来，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半肿的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火光在他的眼里就好似是一个火苗一样。几人在后，就听到前方传来刘伯的声音：“年轻人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几人转过遮挡的棺材，便看到在刘伯面前站着一个做书生打扮的人，面前点着一个火堆，刚才众人以为的走水，无疑是一个意外。书生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在刘伯的身边解释了几句，又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塞到刘伯的怀中，过了些会，刘伯便把那位书生带到众人面前。
走近几人的时候，众人便看到，那书生不过二十多岁，提着一把白色的雨伞，五官显得普通，说不得多么出色，只是一股诗书熏陶出来的温润气质，随着走动，就映入众人的心中。
“唉，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来义庄......取暖。”刘伯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书生显得有些不拘小节，也不在意老人的埋怨，“不是故意吓你们的，看到外面那么热闹，本来还想帮助一下的，只是有人出手得快。”书生的声音很温润，有些好奇地看着李安，想必先前的一幕都看在他的眼中。
李安没有太理会忽然冒出来的书生，在房间外守候着，张芸换好衣服，是老人老伴留下的旧衣服，勉强能穿，有点大，等到唐进的时候，先前有些赫赫的书生，提供了一份伤药。
“出门在外，难免受伤，那位小兄弟可以用用。”或许是拥有着许多在外行走的经验，书生随身携带着许多东西，以防万一。
“谢谢。”替唐进谢过书生的好意，用了伤药后，唐进明显好多了，只是不怎么说话，明显在想着心事。
“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要紧的，”拨弄着火堆，一群人都在烤着火，不知道书生从哪里弄来的干柴火，“会好起来的，你大伯他们......”
无声地笑了笑，说不出的嘲笑：“阿伯和阿父的后事，这两天就可以操办了，我这钱财还有点，你先前拿来的，现在还剩下些，今天也得了些，事情总会好的，不用担心的。”
断断续续说了一些，那书生也告诉了众人他的姓名，游艺，很简单的一个名字，本来书生是想看到众人特别是李安脸上惊讶的神情，只是无疑他失望了，众人还是有的无的一如既往地说着话，在失望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记忆中缺少后事处理方面的经验，询问刘伯，刘伯细细地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讲给他听，只是又说，最好是等雨停了，然后才好办丧事。然而雨却没有停的迹象，李安心里还是愿意多费些钱，先把丧事给办了。
然后几人告别，也不知道书生打什么主意，说自己到镇上找一个旅馆，便执意地跟着几人，几人也随他，毕竟路不是谁一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