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涞河湾 > 三十二

    余文友对晓君写给我的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再称赞文和字俱佳。于是我对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晓君之后,他就很期待能和晓君成为朋友,我也在给晓君的回信里提到了余文友其人,就让他们彼此有了神交。

    在劳教所里安下心之后,我就开始刻意地表现积极起来,为的是能得到嘉奖,提前出去,争取要在暑假结束之前回上海,争取能和雪儿见面。

    黄天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最终还是得到了回报。我在八月下旬的某个下午,坐上了开往上海的长途汽车,比原定的刑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那一刻,我由衷地、发自肺腑地感谢政府对我的宽大。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到达了黄河路。黄金光他们已围坐在夜排挡的餐桌旁等着为我接风。那天除了黄金光、秦晓君和吴大海之外,姜峰,盛立,方大洪,李泉保他们也都来了。黄金光用一条四斤多的五步蛇和一只乌骨鸡为我炖了一锅汤,说是要给我好好补补。我猛然吃下很多油腻的食物,肠胃一下子适应不了,最后在一杯酒的作用下搜肠刮肚地吐了个精光。

    那一晚我睡得出奇的安稳,连梦都没有。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到第一百货门口等开门,我想要好好地装扮一番之后,再去找雪儿。

    我到达涞河湾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我顶着烈日从涞河桥上走过,涞河水的臭味扑面而来,此时我却感到无比亲切,有种回家的感觉。我看到桥头饭店的老板正靠在门口抠鼻屎,店内空无一人。我微笑着冲他挥手致意,虽然我跟他并不太熟,但此刻我觉得他是个多日未见的老朋友。阿瑛原来理发店也已开门了,隔着玻璃,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向我招手。我仿佛能看到她们脸上的脂粉漱潄飘落,她们的嘴唇如同刚吃过活人一般,血淋淋的。杂货店里的女人正掀着衣服在给孩子喂奶,我正要和她打招呼,她脸上挂着微笑红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我从杂货店旁转弯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破旧的亭子。我们曾经住的院子就在亭子的后面。亭子旁有个大坑,里面扔满了垃圾。想必曾经是一湾清溪,如今却成了天然垃圾场。各类垃圾腐烂混杂,散发着难以言状的气味,还夹杂着尿骚味,令人窒息。我从亭子边走过的时候,心里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我实在无法对即将发生的场景进行想象和预知。我站在院门口,心“砰砰”直跳。我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铁门,那一排四间小屋尽收眼底。雪儿住的那间屋子的门紧闭着,旁边我曾经住过的那间门却是敞开的,里面除了一张门板搭的床之外,空无一物,显然还没人住。而另外两间的门也是关着的。雪儿不在家?也许是帮她爸爸卖菜去了。我这样想着,心里就轻松了一些。我走到雪儿的门前,伸手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我又敲了两下,这次加重了力道,里面传来了床的响动声。

    “谁呀”?一个女人含糊着声音问,显然没睡醒。

    “是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回答。里面传来了拖鞋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分辨说话的是不是雪儿,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吊带睡衣,体态偏瘦的年轻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里一惊,不是雪儿。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有些惊慌,“雪儿在不在”?我一边张望一边问。屋里除了这个女人,再也没有了其他人。

    “哪个雪儿?”女人显然缓过神来了,“我是刚搬来的”,说完就要关门,我慌忙用手抵住,“你知道雪儿搬哪儿了吗?”我有些语无伦次,“你真奇怪,”女人不耐烦地说,“我搬来的时候这屋是空的,你应该去问房东。”话音未落,门“砰”的关上了,气哼哼的,差点砸到了我这个扰了她清梦的不速之客的鼻子。

    我茫然不知所措。缓了缓神之后,我又去敲另外两间屋子的门,出来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都说是刚搬来不久,并不知雪儿是谁。最后我又在我曾经住过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我坐在那张用门板支起的床上思忖良久,最后决定去问问房东。

    房东家的门跟我们出租屋的门是对着的,透过纱门我看到了房东的父亲老房东靠在躺椅上,两只瘦得像鸡爪一样的脚翘在茶几上,悠然自得的样子。茶几上一个黑色收音机,正在叽里哇啦唱着苏州评弹。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这个老头曾经跟我闹过不愉快。那个时候他每天像防贼一样盯着我们这些住户。谁家电器或电灯时间用长了,谁家自来水用多了,或是谁家有客人留宿,他都要横加干涉。去年雪儿来了之后他愣是吵着要雪儿爸爸加房租。那天我跟雪儿爸爸正吃着雪儿烧的川菜,喝着我买回来的啤酒,那老不死的就站在门口唠叨个没完。我两瓶啤酒下肚,借着酒劲义愤填膺地揪住他的衣领,指着他鼻子骂,还恐吓说要抽他耳光。老不死的也不甘示弱,扬言说要找派出所的熟人来把我抓去遣送,后来雪儿爸爸为了息事宁人,不但答应加房租,还向他赔礼道歉,他才肯罢休。

    尽管我很不情愿和这个像农药外包装箱上画的骷髅一般的老头照面,但此刻为了打听雪儿的下落,我不得不放下姿态。我一拉纱门,发出了“咯吱”声响,老不死的猛然坐起,“寻啥人?”我被他冷不丁的一声断喝吓了一大跳。我强忍心中怒火,轻声说:“房东在家吗?”老不死的眼拙,没认出我来,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扭头对着楼梯口喊了一声:“有人借房子”。

    “下来了!”楼上传来女人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房东太太。

    片刻之后,楼梯上传来噼里啪啦的拖鞋声。房东太太穿着花布睡衣,摇晃着肥胖的身体,披头散发走了下来。

    房东太太看到我之后,先是一怔,随后就想了起来。“原来是你呀,怎么,又要回来住吗?”他的口气有些冷淡,看来并不太欢迎我,但此时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想打听一下,您知不知道老金他们搬去哪儿了?”我确定我是堆着满脸笑容的。房东太太疑惑地看着我,“他死掉了,你不知道吗?”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完全搞蒙了,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哦,对了,你是不是来找你的东西的?你失踪之后,老金的女儿帮你收起来了,”

    “那她现在去哪儿了?”我急切的问,

    “这我怎么知道,她爸死后她来收拾了东西然后就走了,都半年多了。”“他怎么会死了呢?”我瞪大眼睛,喃喃地问,

    “是被车撞死的,”房东太太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我还想追问,她见我并没有借房子的意思,不愿再跟我啰嗦,转身上楼了。我的腿有些发软,心里很乱,不知如何是好。老不死的老房东正盯着我看,目光犀利,看来他还是认出我了。我只得怏怏退了出来。

    我顶着烈日站在房东家院子里发呆,头皮被晒得发烫,脸上也火辣辣的,仿佛要流出油来,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我又在院门外臭气熏天的破亭子边徘徊了半天,稍稍厘清了点思路之后,我决定去雪儿爸爸卖菜的菜市场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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