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菜市场在涞河湾南边的马路上。我来到菜市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菜市场正处于落幕前的繁华。我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兜兜转转走遍每个角落,果然没有觅到老金的身影。最后我在卖时令素菜的区域停了下来。雪儿的爸爸老金,以前就是卖这一类菜的。
菜场里的顾客已经越来越少了,一个瘦高个子中年男摊贩正在数钱箱子里的零钱。我向他打听老金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把零钱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摊位的那个山东胖女人把头伸了过来,询问我是不是找四川的那个退伍军人老金,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几个人就七嘴八舌的向我叙述起了老金之死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过年之后,老金刚从老家回来不久。可能是过年的花销有些大,为了增加点收入,老金选择了参加游击队。所谓的游击队,就是在菜场关门之后,再带点蔬菜去马路对面的小区门口摆地摊。因为这个时候,会有很多晚归的人还没来得及买菜,这个时候急着要买,不但不挑剔品质,还不还价。那天老金带的菜不多,但生意出奇的好,不一会儿就卖光了所有的剩菜。他用蛇皮袋把秤杆卷成了擀面杖的形状,一只手提着秤砣,另一只手把擀面杖扛在肩上,心情大好地往回走,这时联防队就来了。小贩们四散奔逃,以往在这种情况下,老金跑的最快,特种兵出身的他,怎么可能会让几个区区鼠辈轻易的抓住呢。可是今天他放松了警惕。他认为自己此刻只是个普通路人,应该是安全的,没有必要再像罪犯一般逃窜,可是他想错了。就在他大摇大摆,事不关己地边走边看热闹的时候,两个联防队员上来就抢他的擀面杖。关于这个细节,山东胖女人和高个子男人的说法不能统一。一个说是那两个联防队员因为没抓住其他的小贩,正好找他撒气。另一个说法是,以前有个队员在追老金的时候被他戏弄过,并且还摔伤了腿,一直心怀怨恨,几次想围剿他都没成功,今天迎面碰上,正好有了机会报仇,岂肯放过。
两种说法都有根有据,难以甄别,但这并不影响事情的结果。
据说当时老金双手的姿势都没变过,只是三下两下闪转腾挪,就摆脱了围堵,后来又上来三个队员,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这时的老金急于脱身,情急之下飞起一脚,就将其中的一个踢翻在地,然后夺路而逃。联防队员们大队人马摇旗呐喊,穷追不舍。老金在慌乱中横穿马路,恰巧这时一辆小卡车疾驶而来,一个急刹,车身横了过来,车上装载的一块大玻璃在惯性的作用下摔了下来,正好砸在了老金的头上,碎裂的玻璃如同一把宝剑,瞬间就刺进了老金的脖子……
人世间有很多的事情瞬息万变,我们不但无法预料,也不能理解,恐怕就连当事人自己事后也未必能想明白。老金就为了那杆破秤和那帮联防队员闹得你死我活,结果惨死在当场。
后来那个山东胖女人就提到了雪儿,他说雪儿去菜市场收拾了她父亲遗物的时候,始终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哭。她还说雪儿一直拒绝领取五万元的赔偿金……我无法再听下去,一时间心如刀绞。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涞河湾。站在涞河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心乱如麻。想着雪儿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经受着如此巨大的打击居然都哭不出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欲哭无泪吧!可以想像,当时的她,是何等地痛苦心碎。想着雪儿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找不到我,想着雪儿孤苦伶仃的将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让我直不起腰来。我佝偻着身子,拖着沉重的双腿步履蹒跚地走进了桥头饭店。我在靠窗的桌子边坐下。对面坐着的老乡正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着的不再是《涛声依旧》,而是今年刚流行的《新鸳鸯蝴蝶梦》。老板热情的问我吃点什么,我毫无食欲,但我还是点了碗阳春面,我就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我在桥头饭店关门之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涞河湾四处游走;我在每家每户的院门口驻足张望;我在有人说笑的地方逗留,幻想着能够意外的遇见雪儿。夜半时分我又来到了涞河桥上,我无处可去,但又不想离开,总觉得雪儿就在这里,她肯定也在疯狂地找我,也许她就在附近。思前想后,我决定再去房东那里寻找线索,毕竟只有他们才是最接近雪儿的人,我还要租下原来的那间屋子,也许有一天雪儿自己就找了回来。
接近天明的时候我回到了房东的院门前,院门紧闭着,我只好在破亭子里坐下来,我疲惫不堪地靠在破木柱子上,闻着阵阵臭气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恍惚间看到雪儿爸爸就站在面前,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动弹不得,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沉沉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被蚊子咬的遍身疙瘩,钻心的痒,我像只猴子一般,浑身抓挠着向房东家走去。
我顺利的租下了那间屋子。付钱的时候,我几次找机会向他们打听关于雪儿的信息,但房东一家对此绝口不提,总是故意回避,像是在隐瞒着什么,这一个细节,让我至今都疑惑不解。
那天我把房间整理好之后,就开始四处寻找起来。我在涞河湾阡陌纵横的巷子里东奔西走;我在涞河桥上长时间的停留;我还在桥头饭店和杂货店里,向形形色色的人询问打听,但终究一无所获。晚上回到出租屋里,我浑身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但思绪依然停不下来。我想着接下来寻找雪儿的种种办法。我还想到以后这屋子的门要长期敞开着,也许某一天雪儿就真的回来了。我又庆幸这间屋子居然一直空着,似乎是专门留给我的,这也成了我寻找雪儿的最大的希望。我正胡思乱想着,院子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高跟鞋的声音,我心里一震,这步伐着实有点像雪儿。后来隔壁雪儿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的门就开了,我明白是那个瘦女人回来了,同时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接着我就昏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隔壁女人奇怪的喊叫声惊醒,。她肆无忌惮的,喜极而泣地大呼小叫着,伴随着木床摇晃的声音让我一下子睡意全消。喊叫声持续了十多分钟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我只得努力调整思绪,遏制臆想重入梦乡。可是天明时分喊叫声再度响起,而且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这无疑让我百般煎熬,这时我似乎才明白了,这间屋子为什么一直没人住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