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涞河湾住了一个星期,我一边走街串巷,见缝插针地打听着雪儿的消息,一边等待着她能突然出现。但奇迹没有发生,希望越来越渺茫。信心也将消耗殆尽,再加上隔壁那对男女每夜无休止的喊叫声,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我只好身心疲惫地回到了黄河路。
我在黄金光的阁楼里睡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说话,他们几个轮番过来劝慰我。黄金光还说现在店里杀蛇的,是蛇老板杨小春派来的小工,他随时都可以把这个小工退回去,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合作,但我不为所动。我在劳教所里就发誓,今生不再杀蛇。吴大海甚至说把他的小姨子介绍给我做女朋友。他还说女人变得快,雪儿指不定已有新欢了。我心痛的说不出话来,就把一本书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晓君只在夜深人静时弹琴给我听,《梁祝》《绿袖子》《致爱丽丝》…...一首首让我入迷,随即心下也宽慰了许多。
第三天的下午晓君给我拎来一份盒饭,并且兴冲冲地告诉我,有个叫余文友的给他打来电话,说今天刚回来,晚上过来找我,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余文友要比我晚十天出来,我临走时给他留了晓君的电话,这几天我没顾上想这件事,冷不防他就来了。
我们在夜排档为余文友接风,喝掉了两筐啤酒。大家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我的事,都劝我赶快放下,重新振作起来,但我坚定地说:必须要找到雪儿。后来余文友仔细向我询问了具体情况之后对我说,真要找的话就必须有计划地主动出击。随后还说了他的几个办法。第一,恢复使用原来的寻呼机;第二,保留那间出租屋,每天开着门;并在里面留下你的痕迹,比如写封信或放上几张照片;第三,没事多在黄河路上走走,因为雪儿知道你在这里,假如她想找你,不排除会在这里出现的可能;第四,就是等开学之后,直接上CD找雪儿的学校,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余文友这番话立刻让我顿悟,有醍醐灌顶之感,也让我瞬间看到了希望。我决定立刻行动。
第二天我就去寻呼台缴了费重新开通了寻呼机,又送了几张照片去了涞河湾,在出租屋里留了个便签,并且特意写了黄金光在黄河路饭店的地址。安排好一切之后,我就买了把躺椅坐在黄河路美食街边,守株待兔地等待着雪儿。
我在从我身边走过的人流中寻找着雪儿的身影,我仔细留意观察着每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容。有的时候看到跟雪儿有些相似的背影,就会慌忙跑到她的前面去看个究竟。有一次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背影像极了雪儿,我一心要追过去看她的脸,没注意她旁边那个酒足饭饱、脑满肠肥的彪形大汉,那家伙一把揪住我的脖领,一巴掌掴在了我的脸上。
九月初,我踏上了开往CD的火车,因为我记得雪儿说过她们八号开学。凭借着记忆里雪儿的描述,我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所旅游专科学校。我还特意在校门口查看了几个电话亭,果然发现了那个我能倒背如流的号码。
雪儿的老师对我的到来很惊讶,他说雪儿上学期开学没几天就离开了学校。本来只是请假,说她父亲在上海出了事,但后来就没再回来过,连留在学校宿舍的书和一些生活用品都一直没拿。他还说雪儿性格孤僻,从不跟人说话,在学校几乎没有要好的朋友,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其实我对雪儿已不在学校这个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我在来的一路上心情就很忐忑。但我一直坚信,即使雪儿已经离开学校,她的同学当中,肯定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实在无法相信老师说的话,我又向她的同学们打听,但得到的结果是相同的。我大失所望,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有心有不甘。于是我一再的恳求那个老师帮帮我。后来那个老师给了我雪儿的家庭地址,但同时他又提醒我,不要抱有太大期望,因为他们曾往这个地址写过信,一直都没有回音。
我拿着那个老师写给我的地址,如同拿着一根救命稻草。我默默地背诵着那串长长的,十分拗口的地名,我必需要让它烂熟于胸,因为我怕万一弄丢了那张纸,就失去了唯一的希望。
从CD出发,汽车行驶了九个多小时之后,才到达雪儿家的那个县城。从县城到镇上,汽车又蹦蹦跳跳地开了一个多小时。我在傍晚时分终于到达那个镇。我向人们打听雪儿家的村子,人们告诉我,要坐四十分钟的拖拉机,再步行两个小时翻过一座山才能到。我害怕晚上走山路,只得在镇上住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我顺利的找到了雪儿家的村子。我见到了雪儿爸爸的堂弟,也就是雪儿的堂叔,他也是雪儿现在世上最亲的一个亲人。这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套洗得发灰的旧西装,已经看不出西装原来的颜色。他脚上是一双褪皮褪的有些斑驳的白色运动鞋,西装敞开着,里面没有穿衬衣,露出黑乎乎的肚皮。西装虽然很旧,但袖子上的花标牌却依然保留着,显得十分扎眼。他向我讲述了一些关于雪儿的事情,他说雪儿小时候聪明活泼,爱笑爱唱,长辈们都很喜欢她,但自从她七岁那年妈妈死了以后,她就彻底的变了。她不再和小伙伴们玩耍,不再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在村里几乎没有一个朋友,也没见她有要好的同伴。这次安葬了她爸爸之后,没有人再见到过她。雪儿的堂叔最后还说:“她临走没跟我们打招呼,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我在雪儿家老房子前久久徘徊,又在村口的小河边驻足观望,最后在河边大柳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静静的河水。我似乎能感受到雪儿留下过的缥缈的痕迹。一直老鸹在我头顶盘旋之后,停在树上悲悯地叫着。我又仔细回想雪儿跟我在一起时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觉得雪儿的堂叔和老师,以及她的同学们所描述的那个忧郁的,几乎不进人情的雪儿很陌生,和我认识的,并且深爱着的雪儿判若两人。我有些疑惑起来。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雪儿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是开心快乐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雪儿的爸爸才会默许,甚至鼓励我们的交往,因为他希望她的女儿快乐。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我坚定地认为,我在雪儿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可是我却把她弄丢了。我后悔,自责,却又无能为力,我把脸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伤心地恸哭起来。
我带着失望阴郁的心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上海。一下火车,我就直奔涞河湾。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出租屋里,我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雪儿的蛛丝马迹。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黄河路。我走的时候把寻呼机留给了晓君,叫他注意接收。可是晓君告诉我,没接到一个电话。我再次被伤心绝望击倒,筋疲力尽地躺在黄金光的阁楼里不肯起来。
晚上晓君他们把宴席摆上了阁楼,还叫来了余文友,当然还有姜峰和盛立。他们不再提关于我的事,吴大海只问我钱够不够用,我沉默着点头。大家就开始喝酒聊天闲扯未来,最后又鼓噪晓君弹琴。晓君最近报了个吉他培训班,新学了几首弹唱的曲子。于是晓君也不推辞,就一首接一首地表演起来。他先弹唱了一首叶佳修的《思念总在分手后》,然后又唱了《拜访春天》和《恰似你的温柔》。后来,当他演唱《爸爸的草鞋》的时候,触动了我的心绪,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家,很想念爸爸妈妈,我决定回一趟无为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