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气已是愈来愈靠近深冬,枝头的绿叶被昏黄侵扰的恹恹不振,一派凄景。凛冽的冷风在大地上肆虐着,吹拂着珍稀的生机,萧瑟的感觉开始蔓延。天空上偶尔传来几声鸟啼,却又迅速的归于沉寂。安静寂冷,是寒冬的常态,路上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们,也是裹紧身上的棉衣,哈出一口凝成雾气,然后急匆匆的把双手装进温暖的衣袋里,脚步也一时间加快了不少。
鹤洲城,是赵国六座大城中的的唯一临近边荒的行城,虽然生存环境远比其他城池恶劣,寒冬也早早的就降临了这座城池,但由于城中物产丰富,价格便宜公道,赵国所需物资的绝大部分都是来源于此,所以即便是寒冬,主道仙鹤路上的行人依旧是络绎不绝,整座城市笼在人声的鼎沸中。
一时间,寒冬带来的冷意都被驱散了几分,行人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时,一条用密密青褐石铺就的道路上,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顺着石路蜿蜒而前,不多时,一个头发胡须都微微发白的老者快步走来,踏在石板上的步声愈来愈大,几乎都要连成一片,密密匝匝。这老者约摸六十年龄,瘦瘦的,颇为精壮,走了一段时间后,拐进了道旁的一个低矮的面馆中。
面馆旁边,垂立着一支孤零零的竹竿,竹竿早已老旧,端口都裂开了,表面光滑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桐油,竹竿顶端缠着一块灰布,布上印着四个发白掉色的大字—庆隆面馆,分布不均的油渍固执得粘在上面,整块布被风吹的晃来晃去,竹竿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不堪重负。
这时正是早上六点钟,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面馆刚刚开门,先前进去的老者仿佛是一道命令,下达着开始的指令。门吱悠的响了起来,像一位风烛残年的年迈老人发出的痛苦**。一缕薄薄,淡淡的炊烟从烟囱里费尽气力爬了出来。
一天的生意正式开始了。
炊烟刚刚飘出去没多久,面的香味也在空气中氤氲着。门一响,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走了进来,目光在简陋的木屋里扫了一遍后,对着柜台后面的老汉咧嘴一笑“赵老哥,给我来一大碗面,多放点辣椒,这鬼天气冻死了。”
“好嘞,王老弟,你这是又上山采草药去吧,这天气可得注意点啊,我给你多放辣椒,保证你出汗出的舒舒服服的。”看到有人上门,老汉乐呵呵的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一些,快步走到一旁还冒着热气的铁锅边,挑着一大缕面扔了进去。
锅内顿时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在热汤的浸润下,面的颜色很快就发生了改变,一股香气,瞬间充塞了简陋的木屋。
精壮汉子狠狠吸了一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然后嘿嘿一笑“赵老哥,你的面还是这么香啊,秘诀是啥啊,寒峰又上山砍柴去了?还是这么赶早,庆隆去念私塾了吗?”
汉子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从话语间来看,他对这家人应是很是熟悉。对于这汉子的问题,这老汉也是笑着一一回应。
聊了片刻后,汉子的面熟了,狼吞虎咽后,拍了拍肚皮,提起桌旁的药篓子,跟老汉道别,转起走出了面馆,门外风更寒了,汉子低声咒骂了几句后,紧了紧衣裳,脚步匆匆的向着一个方向而去,身影不多时就渐渐模糊了。
汉子走后,面馆又沉寂了一会,不过几刻时间,面馆里又热闹了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老汉的身影在低矮的屋子里穿梭,一碗碗面不停的被端上桌,因为忙碌,老汉的额头上都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整个房屋笼在一片腾腾的热气中,与屋外的寒冷仿佛隔绝开来,在这么寒冷的季节,有这么一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去处,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很快,屋外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的老高了,覆盖大地的冷意在阳光的一寸寸折射下缓缓的退去,面馆的客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老汉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微微眯眼计算着时辰,这个点儿,孙子庆隆应该下课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往家里赶呢。说起来这家酒馆的名字,还是当时庆隆他爹娘生下庆隆后合计了很长时间,他爹才一拍大腿,不如叫庆隆,喜庆隆隆,嘿嘿,然后,后来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这家酒馆。
老汉正想着,木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一阵寒气灌入,冷风呼啸,屋内的热气瞬间降低了几分。一个小小的,穿着一身青色棉袄的小男孩侧身挤了进来,小男孩脸蛋冻的红通通的,黑亮亮的眸子在屋内快速转了一圈,定格在了那老汉的身上,对着其甜甜一笑,“爷爷,我回来了,我来帮你。”
店里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马上就要到晌午,许多做工的人都回家了,城内的人没有中午在外面吃饭的习惯。小男孩从爷爷手中接过桌布,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简陋的木屋内忙活了起来,欢声笑语不时流露,大门外的帆布随着风儿晃来晃去,清贫自有乐,不富又如何,这一幕构建成了俗世最温馨的天伦乐景。
在小男孩跟老汉的忙碌下,屋内很快变得整洁了起来,桌上的面渍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地上的灰尘也被聚拢到一起。静待被清除的最后命运的到来。屋外天渐渐的变暖了,风吹在人脸上也没有早上那种刀削般的冷冽,阳光洒下来,拂在人身上甚至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经过了打扫以后,屋内的环境焕然一新。门再次一响,小男孩耳朵尖,马上就听到了,扭头一看,果然,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黝黑的高个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顺手把门一关,细看的话,这高个子面部轮廓与小男孩的很是相似,五官也有相像之处。
“爹,你回来了。”小男孩的脸上布满笑容,眼睛笑的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连手中的桌布都没扔就飞快的跑了过去,一双小手,牢牢的环住面前人的腰。
被这小男孩牢牢抱住的高个子汉子,也就是之前王老弟口中的寒峰,也就是这小男孩庆隆的父亲,这老汉的儿子。
赵寒峰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了儿子的头,目中露出疼爱之意,“回来了啊”,赵老汉对着赵寒峰道,赵寒峰抬头对着那立在一旁的赵老汉说“爹,柴我都放在门口了,明天早上够用的了。庆隆他娘回娘家有一些日子了,等会吃完饭我去把她娘接回来。”
“爹,我也要去。”庆隆一听要去接他娘,连忙对着爹说到,黑漆漆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行,庆隆,一会咱爷俩把你娘接回来。”赵寒峰乐呵呵地说道,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儿子的头,然后牵着儿子走到擦净的桌子旁座下,庆隆很懂事,立即给父亲倒上了茶,赵寒峰哈哈一笑,似乎很是欣慰。
“庆隆,跟你爹说说今天在私塾里先生讲了什么,你们爷俩聊着,我先去做饭,一会儿咱就开饭。”赵老汉看着桌旁其乐融融的父子俩,脸上苍老的皱纹都舒展来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迈着大步走到一旁做饭去了。
“来来来,庆隆,听你爷爷的,跟爹说说今天先生教了什么。”听到父亲询问,庆隆马上站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双眼微闭,学着私塾里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背诵起先生教的知识来。
“天地大道也,以玄黄二气驭之,通阴阳化变成灵……夫天地者,不仁以苍生为蝼蚁,佛心虚善,大道罔布……”
“停停,庆隆,学的不错,你爷爷把饭做出来了,咱快点去吃饭,吃完饭租辆马车把你娘接回来。”一串玄而又玄的语言听的赵寒峰头痛,他本就是卖力为生的乡下朴实汉子,哪里懂得如此深玄奥妙的理论。听了这一小会儿便是如听天书般感到迷惑,再让他听下去估计他就要头痛死了。
午饭时间在爷仨人的欢声笑语中很快就过去了,过后,赵寒峰出去租了一辆马车,铺上了厚厚的被褥后,带着庆隆踏上了出城的路。
“爹,咱们要多久才能到姥姥家啊。”
“别着急,很快的,你睡一觉,睡醒了就到了。对了,这是爹在上山砍柴的时候捉住的一只金蝉,你在路上拿着玩吧,说来也怪啊,都这个天气了,这蝉竟然还活着,奇怪。”
惊叹的声音在天空飘悬着踌踌躇躇不肯落下,马车前进的轱辘声把夕阳踩出一道道变化的鬼脸,仿佛是在抱怨。那只小小的蝉儿趴在庆隆的手边,静静地,似乎消逝了全部力气,连动一动都无法做到,身体干瘪的失去了营养。这个时间金蝉儿能做的,只能是等待命运的安排,无法反抗的接受自己未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