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辛彪的钱全交给妈,老太太觉得儿子一人养全家,心情不爽,对媳妇这只铁公鸡看不惯。婆媳间虽然不吵不闹,隔皮隔肉,亲不起来。正好颜辛彪大哥通过香港转信来,动员老妈去台湾。老太太舍不得小儿子,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走了之。
老太太之所以一走了之,除了看不来媳妇铁公鸡,还觉得儿子娶了只公鸡,颜家老二的后,要绝在这只双重公鸡屁;眼,结婚几年不肯下蛋,老太太几年都抱不上小儿子的骨肉,心灰意冷。颜辛彪大哥有儿有女,老太太决定去大儿子家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老太太一走,没多久,周梅林怀孕了。头胎虽然生女儿,紧接着就有儿子来。老太太在台湾通过香港亲戚得到小儿子当爹的消息,惊喜交加,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上海当老保姆,伺候他们从头到脚,连媳妇的内裤都洗,让他们下了班轻轻松松,晚上辛勤耕耘,早点开花结果。谁知煎骨熬心的努力完全无用,自己在上海的角色只不过是避孕药,安全套。
周梅林忙着泡茶、点烟、递果盘盒子。然后坐下说:“听我姐姐说,你们一家过得好,很为你们高兴。”
钱坤强说:“我听寿哥说,你们一家也过得好。我也为你们高兴。”
周梅林说:“家庭幸福最重要,事业其次。东北很冷吧?我听说鼻涕滴不到地上,刚离开鼻孔就成了棒冰。东北的生活比上海苦,你们要多保重。”
钱坤强听周梅林这么说笑起来:
“没那么夸张吧?鼻涕还是鼻涕,变不成棒冰。南方也有南方的不舒服,冬天并不比北方好过。我们北方人谈起,冬天怕到南方出差。办完事成天呆在被窝里,冷!到处都冷。北方虽然零下十几度,甚至几十度,冷在外面,家里家外两重天。外面再冷,家里温暖如春。上海的冬天,外面有多冷,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北方呆久了,对上海的冬天已经不适应了。辛彪上班了?两个孩子上幼儿园?”
“你今天来巧了,正好我今天厂休,要不然你连门都敲不开,二楼、三楼的人也都上班去了。辛彪厂休不是今天,两个孩子都上附近幼儿园,早晨我们送去,晚上接托给弄堂邻居,每个孩子每月六块钱。按规矩今天他们本来应该不去幼儿园,因为我休息。我今天准备大扫除,骗着哄着才去的,当然要有糖衣炮弹,每人买了块栗子蛋糕,还给了他们两毛钱。负责接他们的那家我也要给好处的,等于让他们加班,多接一天。你来了,大扫除正好也快结束了。两个孩子喂奶时,都是我带去厂里托儿所。哎呦呦,打仗似的,后面背个大包,前面抱个小孩。公交车那个挤呀,说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都不合适,人比罐头里的鱼多多了。上海公交车那个挤,可以算世界之最。辛彪为此很心疼,让我给孩子早早断奶,日托在弄堂邻居家,大了上幼儿园。我舍不得让他们早断奶。唉!最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婆婆在时早点生,家里有人带,也不必这么辛苦挤公交车。你看,这么辛苦还长一身肉,这真是件比辛苦更要命的事情。”
钱坤强听周梅林说起带孩子的辛苦,内心对岳母产生深深的感激之情。刘庭之所以能当劳动模范,是因为有她妈。刘庭就不用像周梅林一样每天大包小抱挤公交车。
钱坤强说:“你就没想过把孩子送回家,给你妈带?”
周梅林说:“刚开始挤公交车实在吃不消,是那么想过。辛彪不同意。他儿女心重,一天见不到孩子就不行。我一提想将孩子送走,他就说孩子由他带去厂里。这怎么行?他又没奶。再说,哪有奶孩子交爸爸带的?这要成笑话的。还有,我怕影响他工作。我们都是技术员,我是女的,就这一堆了,他是男的,要有上进心,希望他早点能当工程师。我妈一直吵着要到上海来帮我带孩子,可是你看我们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婆婆在时,我们三楼有个阁楼,她住阁楼。她一走,房管所就来要,不给不行。另外,我还要考虑二笛,外婆走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钱坤强听周梅林说,周母不能来上海的问题之一是没地方住,觉得上海人的住房确实成问题,刘庭离开上海这一步走对了。衣食住行,住得好很重要。自己家有四个房间,想怎么住怎么住,如果自己家也像周梅林家,那岳母,内弟、内妹就没法跟过来,夫妻那点钱,不但要寄钱家,还要寄刘家,那日子就难过了。还有自己三个孩子,谁带?所有的问题都难,可钱坤强想不通的是,上海人过得憋屈,没人舍得离开上海。这事互为因果,因为不肯离开上海,上海人口泛滥。因为人太多,住房越来越紧张。
两人正聊着,颜辛彪下班回来,顺路从弄堂接回来大泡、小泡。周梅林把全家介绍给钱坤强,又把钱坤强介绍给全家。钱坤强打量颜辛彪,他五官很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头发根往后褪,显得早衰,这是他短暂时间去内蒙古工作得了伤寒,留下的后遗症。两个孩子,大泡像爸,大眼睛,白皮肤,是个小靓妞。小泡像妈,是周梅林小时候的翻版,也很美。钱坤强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十块钱的人民币,给大泡、小泡各一张,算是见面礼。周梅林强行从孩子手中夺回钱,塞回钱坤强皮夹子。她知道钱坤强负担重,肩上扛着十几口的家累。大泡、小泡好像不明白十块钱对他们而言,是笔巨款,他们平时得到些零用钱,都只有几毛。见家里来了客人,亢奋异常。孩子都这样,人来疯。钱坤强揽着一大一小,要他们坐到他大腿上,两个孩子一人一根大腿。周梅林叫:
“哪有这么大孩子坐爷叔腿上的?下来!快下来!”小泡赶紧跳下,大泡赖着。
钱坤强问小泡:“会唱儿歌吗?唱只儿歌给爷叔听,好不好?”
小泡开口就唱:“东南西北,那(你)娘赤膊。”
大泡等不及爷叔邀请,迫不及待从爷叔腿上跳下来,也开口唱:“赤那(你)娘个B,红兮兮,三十六根毛,通到天。”
周梅林听两人吐出来的不是人话,拿起鸡毛掸子追着两个孩子打,两人逃去厨房。颜辛彪正在厨房忙晚饭,护犊情深的他,老鸡孵小鸡般将两个孩子夹到腋下。周梅林打不到孩子发狠道:
“都是给你宠出来的,把孩子宠成了白相人。我的台都给他们坍尽了,一口流氓腔。”
颜辛彪哈哈笑道:“都是弄堂里学的,交了坏道。你不要打他们,要好好教育他们。”
颜辛彪对赶来厨房的钱坤强解释:
“小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我们也没办法。接送都交给邻居,学了一口油腔滑调。是该打。”
钱坤强说:“不要打他们,你说要教育他们是对的。”遂一手牵一个孩子进房说:
“爷叔教你们唱歌好不好?”
“好!”两人同时说。
钱坤强说:“爷叔先唱给你们听,你们觉得好听,就跟爷叔学,好不好?”
“好!”两人又同时说。
钱坤强清了清喉咙,压低嗓子,拿腔作调唱起来;“我们大家提着水罐一同来到泉水边上,见一位战士背着脸儿怕羞似的在洗衣裳。我们偷眼朝他一望,哎呀洗得太不像样。虽然是害羞,也还是把话讲;‘快让我们帮你洗吧!快让我们替你帮忙!快让我们替你来帮忙。’”
这首歌唱的是朝鲜女子与志愿军战士的一段邂逅。曲调优雅奔放,轻快流畅,钱坤强唱歌是强项,两个孩子觉得好听极了,缠着爷叔要学唱。钱坤强唱一句,两个孩子跟一句,小孩子悟性不错,不一会,就磕磕绊绊能唱几句了。
钱坤强见两个小家伙唱歌有基础,教得起劲,下决心要让他们把这首歌学会。钱坤强教人唱歌看碟下菜。不是那块料,最好让他尊口免开。有人唱歌荒腔走板,有人唱歌五音不全。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等于捞水中月,揽镜中花。唱了一会见他们这首歌应该记得住了,又教他们唱一首外国歌。不是英文歌,这种美帝,国主义的歌曲是不能让它来毒害新中国的下一代的。他教他们唱的外国歌是朝鲜语,是《金日成将军之歌》:“长白个山,猪而给猪给。比啊——林扎五,阿母龙刚猪比古比,比阿林扎五。阿纳搭擦油朝生,古得吧拉为,雄约给把拉猪嘎古得吧拉为,啊、、、、、、古一罗母到,古里文,比啊,林扎五,啊、、、、、、古意路母岛,古里文,给米尔,生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