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二十

    周梅林听钱坤佳说他来上海买结婚用品,他要结婚了,满腹狐疑,盯着他看半天。钱坤佳被周梅林寒气逼人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冷,抖抖索索半天抖出了得意。哼!跟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交流,最好的报复是没实话给她,随嘴塌。

    周梅林对钱坤强扫描半天,没扫出他肚子里的真实想头。但感觉他洋洋得意,像要当新郎官的样子。但周梅林马上想到,他不是结婚了吗?跟左婉离了,听说左婉生不出孩子。

    其实,周梅林对钱坤佳感情复杂。他虽然被自己安排出局,落到娶左婉的地步,周梅林还是为他抱屈同时为自己。想不到自己跟左婉被同一个人追,跟不入流的女人彼此彼此,等于自己也不入流。不过他又要结婚了,是再婚?行情看涨啊!醒悟到自己配屈了?细看之下,周梅林还真看出了钱坤佳的优点,浓眉长错了地方,全长头顶上了,顶发茂密。不像辛彪,三十出头就忙谢顶。遂说:

    “佳哥,多年不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你看我,变得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钱坤佳又随嘴塌道:“不不不,你还是老样子,羞容闭蕊。”

    周梅林不计较他的调侃,邀请他:“去我家吧,我家住得离这儿不远。”

    钱坤佳不想去周梅林家。走亲访友得买礼物,又是破费的事。他虽然收入不少,钱也不像中国大多数家庭,工资全交。左婉见不着他一分钱。当然,他买菜,常供应些臭鱼烂虾。他以前抽飞马烟,后来提高点档次,抽大前门。中华烟是用刀捅他都舍不得抽的。现在抽烟要凭票,他让左婉也登记抽烟,一人得两份烟票,才后悔不要票时该嚐嚐中华烟是啥味道。他屁股补丁照有,膝盖也总是有两层布。因为来上海出差,他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卡其布中山装。他对人对己都抠门。但他又想去周梅林家看看,想见见当年恨不能咬他,现在感激得阿弥陀佛的情敌。

    正好他手中拎着两斤毛线,是全羊毛的,因为颜色是狗屎色,跌价,正常羊毛毛线要多块,他八块一斤买来的,就当送周梅林孩子的见面礼了,大出血十六块,心在滴血。至于红包,这么多年,无论何时何地,他从不送任何人孩子红包,因为他无儿无女,送出去的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这种亏本买卖他不干,这个规矩是金科玉律。

    到了周梅林家,正好颜辛彪也领着两个孩子到家了。周梅林又像钱坤强来一样,先将家里人介绍给客人,又将客人介绍给家里人。大泡、小泡不用爹妈教,都齐声叫他“爷叔好!”钱坤佳忙递上两斤毛线说:

    “哎,乖囡,爷叔买了两斤毛线,送给你们,一人一斤,让姆妈帮你们每人结件毛线衣。你们姆妈最会结毛线衣了,从小就会结,结出来的毛线衣又暖和,又漂亮。”

    大泡、小泡又齐声道:“谢谢爷叔!”并不伸手接毛线。两人都嫌毛线丑,结出来的毛衣一定像垃圾瘪三穿的,颜色跟弄堂里张家养的狗拉出来的屎的颜色像。钱坤佳见两人没伸手接,遂将毛线随手放沙发上。

    大泡、小泡没见过钱坤佳。见这个爷叔跟坤强爷叔有点像,又不像,眉毛不像,坤强叔两道剑眉,像电影里的老八路,这个爷叔眉毛怪,像电影里的特务,他又不会像坤强爷叔,会唱很多好听的歌,遂赶紧撤,去弄堂里打玻璃弹子。

    周梅林因为在路上听他说来上海是置办结婚用品,问他:“准备添置些什么?布票、粮票够不够?不够就开口。我们平时省吃俭用,也存了点。你办大事要用,可以给你用的。”

    周梅林这么说着,打开五斗橱上层锁着的抽屉,准备送钱坤佳结婚礼金。周梅林原本想送他五十元,想到他是二婚,二婚跟头婚不能比,就像少妇跟处女不能比,不值钱,五十元礼金重了。再说,自己结婚钱坤佳还在上海,通知他了,他缘悭一面,不肯来贺喜不说,还装聋作哑,一毛不拔。还有,他离婚结婚忙不停,花头精透,花露水足,谁知会不会结了又离,离了又结,难道他每结一次婚自己都要送五十?那可是自己风里来,雨里去一个月辛苦的报酬,这还是在上海,同学有分去外地的,至今只拿四十多。遂把手里的五张十元抽掉三张,剩下元递给钱坤佳:

    “佳哥,一点小意思,祝你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嫂嫂是临镇本地人吗?想来一定漂亮,否则你看不上。”

    钱坤佳见周梅林给他元,恨她小气,自己送她十六元,只赚四块。又听她打听子虚乌有的新婚妻子,发挥他随嘴塌的特长说:

    “学校同事,新分来的女大学生。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一对会说话的眼睛。”

    周梅林叫起来:“哎呦呦!佳哥艳福不浅呀!走桃花运了。”

    心里却鼓声隆隆打不到点子上。黄花大闺女,干嘛要嫁二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接着说:

    “佳哥就是讨女人喜欢。啥时办喜酒?拍个电报来。我跟辛彪一定带大泡、小泡去喝喜酒,顺便回趟娘家。”

    钱坤佳听周梅林说要去老家喝喜酒,心里一个劲呸呸呸!才出块,就想一家四口吃请,每人五块,块就让他们吃回去了。幸亏自己的婚宴腾空八只脚,在云端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

    “梅林,办席前我一定拍电报,你和辛彪带孩子一起来。最好还带上你婆婆,我听说你婆婆在大陆就辛彪一个儿子,其他儿子都去了台湾。”

    周梅林说:“婆婆走了,也去了台湾。否则,你到我家她肯定在。想想很对不起她老人家。你知道,我妈一辈子都被乳腺癌困扰。中医不许她开刀,西医要她赶紧开。我妈听中医的,保守治疗,那肿块几十年,越老越小,其实不是癌,幸亏没开刀。她这毛病遗传给我了。我刚结婚乳、房就长块,一直在治,不敢告诉婆婆,也不敢生孩子。老太太等不及,以为我生不出来,灰心丧气,一走了之。她走后,我的肿块基本消失,不久就怀孕,生了大泡,后又生二泡。如果刚结婚就生孩子,她不会走的。”

    钱坤佳说:“西医左倾,喜欢快刀斩乱麻。中医右倾,讲究慢火炖。至于选择左或右,得病人自己断夺。周妈妈和你,看来不是癌。有些凶险的癌,早切早好,文火慢炖,很可能病人给耽搁了。”

    周梅林说:“看来你是左派。”

    钱坤佳说:“我一向来就是左派。”

    周梅林说:“左派是革命派嘛。对了,你父母还好吧?想想他们真不容易,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女儿,弄成那样。我现在当了妈,才体会儿女在父母心中的分量。大泡如果弄成稚珍姐那样,非要了我命不可。”

    钱坤佳听周梅林提起爹妈和妹,脸色很不自在,心里在猜,她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她姐连这么大的事,都没跟她说?连她父母亲都不跟她说?周梅林见钱坤佳脸色阴阳怪气的,不知道为什么。周梅英确实没把婆家不光彩的鸡零狗碎告诉妹妹,连周母、周父都懒得跟小女儿提大女儿家的事,怕败她胃口。钱坤佳这泡牛粪小女儿没当鲜花插上去,说明周家祖上积了德。亲家公、亲家母不知前世作了何孽?今生可没见他们做坏事,竟生出此等忤逆不孝子,宝贝女儿还发了疯。

    周梅林、钱坤佳在房间说着话,颜辛彪的席又开了出来。周梅林夫妇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来了客,没来客的人负责烹饪。这使周梅林很占巧。颜辛彪的七大姑八大姨不是在台湾,就是在香港,更多的在海外,大陆其他地方也没有颜家亲戚。只有一个过房娘在上海,解放前开毛料厂。周梅林跟颜辛彪结婚前,颜辛彪带她去过一次。过房娘住花园洋房。头一次见过房儿子的未婚妻,过房娘摊出满床的毛料,有上百块,只允许周梅林捡一块。周梅林捡了块米色派力司,之后用它为颜辛彪做了套中山装。周梅林对过房娘印象恶劣,越有越算,就算你有,也不必摊一床的毛料只给一块。只舍得给人一块,拿一块出来就是了,拽什么拽?就算你有一楼的毛料,也凤凰落毛了,厂子公私合营了,不是你的了。这样的过房娘,自然不会曲尊低就来长乐路。就算长乐路在上海档次不算低,跟她的花园洋房不能比,所以颜辛彪没什么客人,最多来几个同事。而周梅林的社会关系都在国内,姐夫钱坤寿经常来出差,钱坤强上次认了门后,只要来上海出差也来,舅舅、姨妈、伯伯、姑姑、堂表兄弟姐妹,凡是来上海都要来长乐路,长乐路成了周家人来上海的接待站。颜辛彪忙归忙,从无怨言。

    一家人好吃好喝伺候钱坤佳酒足饭饱,送他到公交站,眼看着喝得整个头颅红彤彤的钱坤佳乘着公交车绝尘而去。回家后都大惑不解,原来钱坤佳送给大泡、小泡的两斤毛线,放在沙发上的毛线不见了。周梅林、颜辛彪跪在地上,翘臀曲颈往地上目力所及的地方找;床肚下、大衣橱底、五斗橱底,梳妆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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