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二十一

    一家人回家后都发现问题了,原来钱坤佳送给大泡、小泡的两斤毛线,放在沙发上的毛线不见了。周梅林、颜辛彪跪在地上,翘臀曲颈往地上目力所及的地方找;床肚下、大衣橱底、五斗橱底,梳妆台下、、、、、、不见毛线踪影。两人都想到是陈家里偷越国境。陈家里平时进不了家的,被关在厨房里。陈家里本事突飞猛进啊!平时只知道它在厨房咯吱咯吱偷点小东小西,吃不完拖进洞里。两斤毛线在老鼠眼里,像人眼里的猪八戒,它居然有本事将其藏匿。平时只知道它在厨房里耀武扬威,现在就像九一八后的日寇,鲸吞东北没吃饱,要蚕食全中国,闯进正房,不知是否还去了二楼、三楼?

    正在这时,没一起去送爷叔的小泡从弄堂里回到家,见平时总人五人六的爸爸妈妈都翘着屁股头对地下,像小瘪三玩游戏藏猫猫,给他们出主意,请爸爸躲进大衣橱,妈妈太重,怕她把穿衣镜顶破,可以躲马桶间。妈妈没好气对他说:“毛线都被陈家里偷了,还藏猫猫呢!谁吃饱了撑的,胃口那么好!”

    小泡听妈妈这么说,嘿嘿嘿笑起来:“你们冤枉陈家里了,我刚才看到爷叔把毛线装到他包里,带走了。”

    周梅林、颜辛彪听儿子话,都腾地从地上爬起来,面面相觑,可见到了天底下的无耻之尤了。送小孩的东西都要还,又不是儿童过家家。

    原来钱坤佳嫌周梅林送二十块礼太薄,虽然是编故事,也还是得按牌理出牌,至少该送个五十块。想到自己送十六块,只落到四块钱好处,干脆不送毛线了,杀它个回马枪,拎回去。

    八

    钱坤寿任职的建筑工程一处有子弟小学,大笛、三笛都进了该校。四笛、五笛还不到上学年龄,进了幼儿园。

    建筑工程一处在市郊,去市里习惯叫进城。大笛进城常碰到和他同龄的小学生,一听说他是建筑工程一处子弟小学的学生,会满脸不屑。大笛小学快毕业了,察言观色的能力有了,见对方脸色不正,问:“干嘛这么看人?”

    对方不理不睬。大笛又问:

    “干嘛狗眼看人低?”

    对方见他骂人,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位解释道:

    “在我们市里,茅厕坑学校有三所。农学院是大学里的茅厕坑,十一中是中学里的茅厕坑,小学里的茅厕坑嘛,就是你读的那所学校。哈哈哈!”

    大笛学校里全是建筑工人子弟。同学大多一直在乡间田野逍遥,在山坡林中放牛。乍一被老子拎着耳朵进城,还得乖乖坐着,还得动点小脑子,还得学绝子绝孙的b、P、m、f……别扭透顶!成绩集体差,期末考试红灯闪烁,鸭蛋乱滚。大笛在学校鹤立鸡群,总考第一名。

    当然,他也有恶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跟血缘比,环境的侵润度更高。所以才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说。同学们热衷于捡破烂,大笛的书包也是垃圾桶,有青桃子、烂桑葚……各种各样捡来的东西。

    有一次,周梅英在儿子书包里翻出一只大红软底破绣花鞋,臭烘烘的,发狠将儿子书包丢到门外。骂他:“这种破鞋,你也会当书捡来,成天背着。”

    大笛箭一般射出门外。捡回书包。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慢,一眨眼,书包会被人捡走,左邻右舍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小眼在偷窥,侍机作案,这帮贼!连老师包包里的雪花膏都有本事偷到手,还擦了一黑板,害老师写字粉笔打滑。黑板擦了雪花膏,它也香喷喷摆谱。

    他书包夹层还有本捡来的破连环画,母亲没发现,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他虽然对感情问题不感兴趣,也不想通过看连环画来搞清,但他喜欢画画,想临摹书中的男男女女。他捡软底绣花鞋、青桃子、烂桑葚是想静物写生。桑葚捡来时很新鲜,但它好自己烂,并不是自己喜欢捡烂桑葚。

    大笛一直考第一名,同龄的孩子在他眼中就是鹅眼中的人。鹅由于眼球曲光不对,看人都是矮人国来的。大笛自认庞然大物,怎肯被进茅厕坑?他回那帮小学生道:“如果我们学校是茅厕坑,那你们学校就是尿泡,牛那么大的大尿泡。”说时用手作怀抱状,像抱了只牛膀胱。

    这动作伤众,激怒了旁边一群。群起围攻,寡不敌众的大笛,头上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几个隆起。附近有家派出所,大笛逃到派出所。大笛摸样俊,父母都是帅哥美女,他有遗传基因。跟他同进派出所的还有群围观的小女生。她们不计较大笛安排她们进牛膀胱,都帮大笛向警察叔叔做目击证人,说打笛遭到群殴,他被打伤了。

    警察叔叔正在踌躇,因为紧跟大笛追来的那帮犯罪嫌疑人,也都是小学生,还不到法定入刑年龄。觉得此案如家务事,清官难断。谁知大笛听女生把他形容成败军,很不高兴,觉得她们为敌人壮胆,为自己泄魂,气壮山河申辩道:“是我打他们!是我打他们!是我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边说边手舞足蹈唱起坤强叔教他的歌:“纸老虎,美国兵,他有三怕害了吃惊病。一怕那打夜仗,二怕那刺刀捅,三怕那手。榴。弹来把他崩……”

    大笛的话让帮他忙的小女生都很吃惊。天底下还有这种不三不四的阿木林,一味打肿脸充胖子,自己被打得满头疙瘩,还自吹自擂,说自己是志愿军,打他的是纸老虎,美国兵。都不再说话,看警察叔叔怎么办。大笛的话,解了警察叔叔围,受害者不认账,等于解放犯罪嫌疑人。一通批评教育,小学生要团结友爱,不可打架,将双方及看热闹的全解散。

    大笛到家,周梅英见儿子头上新添不少赘物,知道他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不打,也不骂,去房间拿了红药水,擦了大笛一头一脸。大笛仿佛是被母亲打才真挂了彩。

    周梅英在小卖部当会计。小卖部货少,货少自然来买货的人也少。营业员都整天坐着,她这个当会计的就更清闲了,上班是休息,下了班,忙六口人的吃喝拉撒,才像工作,忙个不停。

    周梅英常跟小卖部的大婶们带着布袋下乡,去买农民种的菜,肩扛手提十几里赶回家,练出了体力。一肩能扛七八十斤,一家人吃半个月。这当然是冬天,夏天菜要烂的。荤菜吃得少,肉、豆制品都凭票供应,想吃多既没钱,也没票,基本都吃素菜。

    钱坤寿体恤老婆辛苦,礼拜天他会邀上同事一起,代周梅英下乡采购。

    同事万力浩,是山东人,娶了上海媳妇。在北方人心中,南方人是蛮夷。在南方人心中,北方人是侉子。这对夫妇照理不协调,其实不然,万力浩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得到一位上海小姐。万妻自己也把自己当小姐,成天热衷于打扮。那时候化妆品单调,她除了用粉把脸涂白,就是用口红把嘴弄红。脚蹬五香豆皮鞋,裤管烫得笔挺。下班坐着织毛衣,家务事都是万力浩做。两人生一女儿,没有再要,是独生子女,在当时是稀罕物。女儿放上海岳母处,夫妇两平时优哉游哉,本不必吃苦耐劳去乡下找农民贪便宜,搞蔬菜批发。但因为恩格尔系数高,两张嘴要吃掉工资大半,还要寄女儿在上海的抚养费,万力浩还得省几个,给老婆打扮,所以钱并不宽裕。

    这天,钱坤寿和万力浩各买了五六十斤,有胡萝卜、青萝卜、大白菜、土豆……

    钱坤寿、万力浩虽然是男子汉,没有下乡的历练,跑工地有大卡车坐,负荷水平还不如女人。五六十斤一袋菜,周梅英肩上健步如飞,钱坤寿扛着气喘如牛。万力浩更是放下菜,一屁股墩地上,赖着不肯起来。说实在走不动了,要不,请农民兄弟推辆独轮车,送咱两回家算了。

    钱坤寿不肯,下乡买菜为了省钱,省下的钱又雇农民送,这趟白来了。见万力浩赖地上不肯走,钱坤寿后悔邀他一起来,无奈,只得说:“你就坐这儿等,我先回去,去叫你老婆,让她来接你,你分一半给她扛。”

    万力浩不置可否,兀自抽烟。

    钱坤寿夯支夯支扛菜到家,放下菜顾不得擦一身臭汗,忙去万力浩家,让万妻快快去帮夫君忙。

    谁知万妻听说要她去扛菜,声音像收音机调到最响,大声叫道:“哎呦呦,我是勿来赛格!我是勿来赛格!”我是勿来赛是上海话,翻译成普通话意思是“我是不行的!”

    钱坤寿见她一个劲“勿来赛”,也十分无奈,又不能强制她,去帮她老公驮菜。忙丢下她,又往回赶。自己虽然也勿来赛,刚扛了五六十斤菜,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还要替勿来赛去接她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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