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二十二

    钱坤寿一路走一路生气。什么样的老婆不能要?偏要娶上海小姐。图她好看?远看确实不错,豆蔻年华般顶上还别朵花。近看不能看,鼻孔朝天,下雨能当储水罐。三角眼,脸皮黑,得靠白、粉帮忙。跟周梅英比差得远,亏得万力浩还把她当个宝贝,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西施也忒难看。做事更比周梅英差得远,梅英自打嫁过来,从没说过勿来赛!第一次离开父母家杀鸡,两人都不敢。梅英拍拍胸脯说她来,左手拎鸡。右手提刀,双手都抖个不停,一刀把鸡头砍下来,鸡血喷了她一脸,也没说一声勿来赛。下回切记!切记!不能跟万力浩下乡一起买菜,因为他老婆勿来赛。

    建筑工程一处分配给钱坤寿的住房是20栋26号、27号。所谓20栋,不是20栋楼,是二十20栋平房。建筑工人到处盖房,盖无数高楼,自己住的是绵延几公里的平房。没有配套设施,厕所建在别处。

    每天一大早,公共厕所前排起长龙,都在等着出恭。由此可见,上海人还是高明,家家自备马桶。

    钱坤寿发挥他学建筑的专长,在27号外搭了违章建筑,当厨房。邻居都是建筑工人,都有建筑专长,违章建筑家家有,久而久之,楼与楼之间的道路成了违章建筑群,成了各家各户的厨房。这片住了数千户的平房群,几十年后成了棚户区,是政府旧城改造的对象。

    钱坤寿本想在厨房里再隔间厕所,因为没有窨井,大便没处去,遂作罢。说是家里有了厨房,厨房里是没有自来水的,更没有下水道。自来水龙头也公用,在露天。每天早、中、晚饭前,公用自来水前挤满人,淘米、洗菜、涮锅……女人们忙进忙出。

    家里没有厕所,周梅英学上海人,当地买不到马桶,买了三只痰盂。夫妇两睡的26号放一只,四个孩子睡的27号放两只。因为小孩屎尿多,再说,按屁股分配,27号有四只屁股,26号只有两只,合理分配。27号放两只痰盂还不够他们排泄,五笛经常尿床。分流点排泄物。

    三只痰盂给周梅英增加了工作量,每天要往公共厕所跑三趟,倒三回痰盂。遇到家里有人跑肚,工作量还得增加。周梅英倒痰盂倒得不耐烦,培养三笛接班。

    三笛有意见,觉得倒痰盂这种脏臭活,要接班也得按步就章,从大笛开始。

    周梅英并不重男轻女,钱坤寿也偏爱女儿,但倒痰盂这种事情,他们都不肯让儿子干。所以,三笛有意见也白搭。

    三笛倒痰盂倒出了名气,左邻右舍都知道,老钱家三丫头能干,每天踮着小腿倒痰盂。久而久之,家里养成习惯,凡是帮母亲做家务的辛苦活,母亲忙不过来,都有三笛帮忙。连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三笛跟母亲在厨房忙。

    四笛热毒大。每年夏天满头痱子。有一年,一个庞大的热疖头长到四笛乳、房旁,就像四笛右乳提前发育,雌性荷尔蒙超前分泌一半。

    一家人都动员四笛去医院,劝她开刀。四笛死活不肯,有时坐在痰盂上解手,挠着又痒又痛又肿的大奶,心肝宝贝般护着它。待到热疖头灌脓,大奶由红变黄,三笛跟周梅英同心协力,将四笛待杀的猪般嗷嗷叫着挟持去医院,一针麻醉药打进去,四笛立马晕菜。待到清醒过来,大奶已消弭于无踪,令四笛好一阵舍不得。

    五笛晚上独自睡一只有护栏的小铁床。该床是生大笛时添置,之后二笛、三笛、四笛睡。五笛之后没生六笛,五笛就一直没让出她的诞生地,跟几个大孩子一样睡板床。

    五笛小胳膊小腿,小铁床四周有铁栅栏,虽然顶上没封闭,不是牢笼,即使这样,凭五笛一己之力,她是没本事从铁床上爬下地的,尤其是她小膀胱憋尿的时候。每当她半夜一觉醒来想撒尿,就会对着黑暗叫:“我要撒尿!我要撒尿!”大笛最先被叫醒,闭着眼不开灯,心里暗恨这个撒尿精,明明知道爱撒尿,晚上还喝那么多水。三笛之后被叫醒,也不吭声,不开灯,装困。四笛被叫醒没用,她自己不尿床就谢天谢地了,哪有本事把妹妹尿?哪有本事从铁栅栏中抱出大肉砣似的妹妹,让她坐到痰盂上,痰盂里装的可不是水,碰翻了,淌一地,很臭的。四笛也闭眼装睡。五笛叫半天没人理她,憋不住,在床上撒。

    五笛天天尿床,周梅英明白是大笛、三笛使坏,抓不住把柄,无奈,抱起五笛去26号,让她跟爸爸妈妈睡。五笛求之不得,笑歪了嘴。她喜欢跟爸爸妈妈睡,睡小铁床,她下半夜都是睡在自己的尿液里,屁股很难受的。

    四笛虽然上幼儿园,心里羡慕小学生。觉得他们背着书包很神气,带条红领巾很有派,有的胳膊上还别块牌子,牌子上还有红杠。有的是一道杠,有的是两道杠,极个别的有三道杠。

    她常带着一帮幼儿园的小孩去学校玩,讲解员般像他们作介绍:“这是我的教室,这是我的操场,这是我的厕所。”

    旁听者有个叫小龙的不服气,责问她:“为什么是你的教室?你的操场?你的厕所?你不是跟我们一个班,上幼儿园吗?”

    四笛说:“我是说明年。明年这学校就是我的了,我明年上学。”

    小龙说:“你明年上学,我明年也上学。为什么我从来不说这是我的教室,这是我的操场,这是我的厕所。”

    四笛说:“你不说还不让我说?我就是要这么说!怎么样!”

    小龙觉得四笛想上学想得撒谎,将四笛的谎话告诉幼儿园阿姨,阿姨长得高大黑胖,脸像只放大了几十倍的荸荠。她跟演电影《红色娘子军》里南霸天的演员一点不像,家长们大多没文化,起不来合适的绰号,就都叫她南霸天。南霸天得到小龙的报告,研究四笛,觉得四笛不正常,像得了精神病,干脆说是相思病,想上学想疯了。不正常就在这里,小孩子都不肯上学。自己家孩子个个逃学,她跟自己家孩子不一样,想整整她,让她开窍。

    幼儿园中午睡觉,南霸天见四笛躺着,小眼珠滴溜溜转,想来她又在得相思病,朝她叫到:“闭眼!”

    笛笛赶紧闭眼。等南霸天脚步远去,四笛又睁开眼。南霸天后脑勺也长眼睛,又朝她叫:“闭眼!”四笛又赶紧、合上眼。如是者N次,所有的小眼都睁开了。

    有个小孩叫小强。他小时候得过脑炎,有后遗症,是打针恐惧症,见不得药瓶的。南霸天知道他怕小药瓶,就像自己怕孩子他爹,那杀胚酗酒,喝醉了对她拳打脚踢,南霸天总是把家里用过的青霉素小药瓶带来上班。它是整小强的利器,只要小强不听话,她就拿出小药瓶,小强见了小药品,就会用双手捂住眼睛叫:“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如此一整,小强一整天都乖,否则他闹起来像孙悟空,会腾云驾雾。小强老是听南霸天叫“闭眼!”以为目标是他,因为他也没睡,他虽然还没见到南霸天拿出小药瓶,以为她很快会从兜里掏出来,先下手为强,忙用双手捂住眼睛哭叫起来:“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南霸天气不打一处来,小混蛋,跟你不相干,你闹个屁啊,一把压住小强被窝。小强眼睛被自己双手捂住,不辨东西南北,以为南霸天的针管要戳进来,吓得一泡尿飙出来,飙了盖的,垫的全湿透了。南霸天最恨男孩撒尿,小鸡、鸡朝上飙,先把盖的弄湿,多余的尿往下淌,再湿垫被,不像女孩,最多湿条垫被,洗也好洗,晒也好晒。南霸天翻开小强被子猛拍小强屁股,小强觉得阿姨打屁股比扎针还痛,哭叫得天雷勾地火,哮喘犯了,像鸡叫似的,南霸天忙把他往医务所送。这边南霸天跟小强刚走,睡小强旁边的小静又哭起来,原来小静妈妈戴眼镜,小静虽然睡床上,小眼始终盯着门外。她见门外闪过个人影,带着眼镜,以为是妈妈,忙一屁股坐起来,站在床上扭、臀摆怀跟妈妈打招呼。戴眼镜的女人不是她妈,对她的欢迎不理不睬,一闪而过,消失在门外。小静不想午睡,想让妈妈带她出去玩,见妈妈不睬她,逃得个快,哭得从小床上爬下地,赤脚追了出去。正好被带着小强从医务所看病回来的南霸天堵住,将她捉上床,硬让她再睡。南霸天想想坏在四笛,不是她得了怪病,孩子们也不会弄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害她又带小强看病,还要帮他弄干净尿臭的垫被盖被。又要顺手捉逃犯,发狠将四笛一顿臭骂,四笛被南霸天骂得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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