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二十三

    四笛傍晚拉着五笛小手,一起从幼儿园回家,见妈妈已经下班,在厨房忙晚饭。四笛虽然还没上学,已经有了世界观。有一件事情令她想不通,为什么周围邻居家的女主人,包括妈妈,总是在厨房忙。从打记事起,妈妈的身影总是在厨房。尤其是过年过节,妈妈忙得连出厨房的空都没有。她觉得让她长大也过妈妈这种日子,她可不干。厨房太小,她想像鸟儿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天空多大啊!她想像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海河多广啊!她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见过海,天天想它。她想到有一天,妈妈终究会老去,不在了,死了。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人为什么会老?会死?想到此,她想哭了。想到妈妈对孩子们意味着什么,她想起一件事。去年冬天,奇冷,她和五笛冻得手和脚揪心的痛。冻得两人陀螺般围着妈妈转,哭得眼睛眉毛鼻子红彤彤的。妈妈说:“不要哭,不要哭,我给你们起炉子。”遂端出一只用坏的旧脸盆,放上炭,点起火。妈妈端出两只小板凳,让姐妹俩围着火盆坐,不一会,炭火飞出小火星,两人感觉很暖和,不再哭。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她会给孩子带来一切,包括温暖。

    四笛正看着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浮想联翩,突然,大笛从外面飞奔回来。

    大笛这天发高烧,没上学。大笛赤着脚,脸冒油汗,右手握着左手,惊恐万状对妈妈叫:“妈妈,不好了,有人要杀我。”

    周梅英朝大笛身后看,并没有人追杀他,正不知怎么回事,大笛紧接着一句话让周梅英五雷轰顶:“妈妈,不好了,我的左手让人砍了,掉在菜地里。”

    周梅英解下围裙拉大笛到房里,摸他的额头,感觉烧没退尽,但不像之前滚烫了,判断他不是烧坏了脑子说胡话,呵斥他:“小孩子家家,不作兴乱说,什么有人追杀你,人呢?什么你的左手被人砍了,掉在菜地里,它不是好好长着吗?”

    大笛见母亲不相信自己话,拉着母亲往外走,边走边说:“真的,我的手被人砍下来了,在前面菜地里,我领你去看。”

    四笛、五笛听哥哥胡言乱语,在一边挤眉弄眼。大笛见妹妹不怀好意,朝两个丫头叫:“汤婆子,哭作猫,笑啥笑?哥哥倒了霉,还笑!”

    大笛给妹妹都起了外号,就像旧社会男人不但有名,还有字。四笛阳气足,夏天好生热毒,冬天浑身发热,跟她一个被窝睡热乎乎的,就像有只汤婆子捂脚。五笛因为半夜要撒尿,哭得像猫叫。三笛也有外号,她因为瘦,叫干瘪芦笋。

    四笛、五笛听哥哥训斥,不敢再弄表情,都板着脸。

    周梅英听儿子胡说八道,觉得这事太可怕。钱家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大笛如果发疯,自己也活不成了。一直来,周梅英对公公婆婆晚年守着个疯女儿有剜心之痛,儿子是她心头肉,如果他也学他姑姑发疯,那真要她命了。遂喝住大笛:“不许乱说!你烧迷糊了。谁让你出去乱跑,碰到什么脏东西了,编了通谎话来气我。”边说边将大笛捉住左手的右手强行掰开,提起大笛左手,举到大笛鼻子前。大笛被母亲一通点拨,那根不通的筋突然通了。但他已忘了自己刚才梦呓些什么,兀自往自己床上钻,想要倒头大睡。周梅英见他两脚脏兮兮的,要进被窝,说:“等等,我给你洗洗脚。”忙去厨房拿了盆,去水龙头接了水,又去厨房热水瓶倒上热水。蹲地上帮大笛洗脚。洗完脚下意识要帮大笛穿鞋,头左转右转差点要钻进床肚,就是不见大笛鞋,问他:“鞋呢?你的鞋呢?”正坐在床沿享受母亲足浴服务的大笛见母亲找他鞋,憬然而悟,拍着自己额头说:“哎呀呀,说错话了,掉的是鞋,不是左手,我说错话了。”

    周梅英命四笛出门去找哥哥跑丢的鞋。那是双刚穿不久的圆口千层底布鞋,是奶奶为孙子做了寄来的。一家人从不买鞋,都是老家做了鞋寄来穿。布票也够用,基本不用。都穿老家寄来的坯布做的衣服。连被子都是坯布。都是当年商号的存货,不知罗火林、钱春生用什么方法存下的。坯布不好看,但耐用。有些坯布土法印染,像极了云南的蜡染。

    四笛去外面沿路找,果然,在不远的菜地,找到了哥哥跑丢的鞋。建筑工程一处周围全是菜地,所有的边边角角,都被家属利用种了菜。建筑工人家庭大多从农村来,靠开荒种地,一年四季不花钱买菜。他们没钱买菜。老公一个月挣三四十元养一窝小孩外带一个老婆,工资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每人只有几元。当然,老婆除了种菜也出门找活干,大多去壮工大队抬大土,贴补家用。

    周梅英也想开荒种地自产些菜,省得远途跋涉去农村买,便宜是便宜,总还是要钱的。如果自己种,只出力气不花钱。力气她有的是,比钱坤寿有劲。钱坤寿从来不家暴,真要打起来,估计他不是自己对手。

    怎奈周梅英出生不行,从小没沾过泥土气。别人种的黄瓜,左一条,右一条,满藤满蔓,令她垂涎,真想偷几根尝鲜。可惜她不擅长三只手,该出手时出不了手。周梅英种的黄瓜像生瘌痢头的女孩扎的辫子,不像样子,别说黄瓜,连黄瓜花都没有。别人种的青菜绿油油一片,她种的青菜像盐碱地上长野草,连草都茂盛不起来,有的地方还像斑秃,光溜溜寸草不生。无奈,周梅英只能将辛苦开垦的处女地贱卖,几块钱就卖了。买卖双方都觉得占了便宜,买方觉得几块钱就像解放前的地主,有良田进账。卖房觉得空手套白狼,卖不是自己的地产。买卖双方都不知道土地是国家的,私人买卖是犯法的。就算知道犯法,犯的也是几块钱的法,不会逮进去的。

    晚上就寝前,周梅林跟钱坤寿谈起儿子下午曾变态,说她吓坏了,以为大笛遗传稚珍,得了精神分裂症。钱坤寿听了不吱声,内心却翻江倒海,又自宽自、慰。钱家有女蛊,女人命苦,稚珍才会因区区失恋发疯。但钱家并无男蛊,儿子怎么会发疯?他是发高烧烧昏了。钱坤寿忧心忡忡的是女儿,女儿是他的心肝,儿子是老婆的宝贝。如果四个女儿都中钱家女蛊,可真要了他的命了。这么想着,钱坤寿一夜贴煎饼,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九

    刘柳去北京工作后,每月工资除了留一小部分维持生活,其余都寄给姐姐、姐夫。他觉得他们多年负担重,两口子挣钱养十二口,他要让姐姐。姐夫活得尽可能轻松。他没交女朋友,舍不得钱。谈恋爱说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其实还是钱开路。他听说有人谈恋爱分手后,男方将跟女方一起下馆子吃阳春面,花了一两粮票一角一分钱都分毫不差算回来。他估计这男人应该经济拮据,又舍得下脸。这种像得了前列腺撒尿,滴滴答答的恋爱,他宁可不谈。

    随着岁月流逝,皇帝不急太监急,急坏了刘母。成天唠唠叨叨,瘟蛋、臭蛋挂在嘴上。骂儿子不让人省心,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连个娘子都讨不回来,看来我是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抱不上孙子我死都不肯闭眼的。

    为了治疗岳母的心病,钱坤强发动群众,为小舅子找对象。

    钱坤强的仕途是猕猴骑土牛——官位升级慢。好在那位在旅馆里裸过体的党委书记升级了,他也水涨船高,由厂长升级为党委书记。

    一把手有求于人,群起响应。钱坤强周围人其实对刘柳很熟悉,都觉得他应该被女人抢,想不通他怎么会成了婚姻问题的老大难?不会有病吧?

    无论有病没病,刘柳都应该不愁没女人要。各路人马送来的淑女照片,成了钱坤强办公室的公事私事混搭。钱坤强办公室暂时当一回婚姻介绍所。像皇帝选秀般,钱坤强从照片中选出位佳人,本厂生产技术科技术员,大专毕业,名杨利翔,个子一米七。刘柳个子一米八二,钱坤强估计两人婚后生孩子,极有可能生出个一米九的运动员来。这是他对杨利翔最中意的,仿佛刘柳不是他小舅子,而是他儿子。钱坤强将杨利翔的情况跟照片给刘庭,刘庭也满意。

    刘柳原本对姐夫这个红娘不认可,觉得他是鸭子上架——全是逼。找个两地分居的,今后麻烦。自己不是找不到北京老婆,当然,北京女孩摆谱,正宫娘娘似的。但就像每个地方有坏人,肯定也有好人,北京女孩也有温良恭俭让的。自己之所以不约会女孩,是心疼皮夹子。但收到姐姐寄来的杨利翔照片,刘柳心动了。人有见面之情,哪怕是照片。刘柳立刻给家里写信,把杨利翔夸了一通,什么端庄大方,清秀俊逸。妙笔生花,只恨自己肚子里描写女性美的词汇太少。钱坤强和刘庭收到信后觉得有戏,立刻让刘柳探亲——主要是相亲。接受家里安排,刘柳向单位请了探亲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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