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所在的七机部是穿军装的。当一身戎装,器宇轩昂的刘柳踏进家门,母亲、姐姐、姐夫都不在,连外甥女钱诞桦都不在,家里只有两个男孩钱诞暑、钱诞玄。
钱诞玄穿着开档裤,露出的屁股沟里夹根几尺长的线,在地上不停地爬动,作豕奔鼠窜状。旁边的钱诞暑则像只猫,虎视眈眈盯着长着长尾巴的弟弟,摆出随时随地要扑上去的架势。
见了进门的舅舅,钱诞玄一把拽掉臀部的线,站起身,扑进舅舅怀里。刘柳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钱诞暑也想扑进舅舅怀抱,舅舅只有一个怀抱,他就挤进舅舅腋下,回答舅舅道:“我们在玩猫捉老鼠游戏。弟弟是老鼠,所以他长了根长尾巴,我是猫,我正要捉他。”
刘柳听钱诞暑这么说笑起来:“猫也长尾巴,为什么你屁股不夹尾巴?”
钱诞暑说:“我有尾巴,弟弟怕,见了我的尾巴又拍又打,不肯再当老鼠,我只能让猫不长尾巴。”钱诞暑边说边离开舅舅腋下,奔去一个小旮旯,那是他的专属领地,有他各种各样的宝贝;火柴盒子、香烟纸、玻璃弹子……钱诞暑在自己的存货中翻了会,翻出一条不知是谁家丢弃的破大衣上的海夫绒领,拿给舅舅看。
刘柳见那毛领又长又大,估计猫之所以不长尾巴,小老鼠怕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原因是猫屁股根本夹不住它。遂一把举起钱诞玄,感觉这小唐僧比去年重不少,肥嘟嘟的脸,雪白、粉嫩,真想咬他一口。问他:“你有多重?”钱诞玄答;“三十五斤半。”刘柳也就随嘴一问,就像问:“你好吗?”没指望他答。谁知他有问必答,又笑起来:“三十五斤半?这么准,半斤肉你都知道?半斤肉一泡尿就撒没了。”钱诞玄说:“小孩尿没有半斤重的。”刘柳说:“瞎说,你忘了去年冬天跟我睡撒的那泡尿?垫被、盖被全让你撒潮了,半斤尿不够,起码要一斤。”
那晚刘柳被钱诞玄的尿湿醒,急中生智,将垫的和盖的全翻过来,才继续呼呼大睡。幸亏回到家还是裸、睡,否则还要脱光被他撒湿的内衣。第二天忙坏了母亲,又是洗,又是晒。那晚也许是自己刚到家,小家伙亢奋异常,耍赖要跟舅舅睡。进了被窝牯扭牯扭个不停,刘柳被他扭动得不耐烦,问他:“你是不是有病?”钱诞玄说:“爸爸带我去看过医生。”刘柳想不到自己的无中竟生出有来,吃惊不小,问:“你爸爸带你去看过医生?因为你在被子里扭动不停?”“嗯。”“医生怎么说?”“医生说、、、、、、医生说、、、、、、医生说没病。”
钱诞玄见舅舅对自己的重量有怀疑,忙交出证据:“中午爸爸刚帮我称过,我坐在篮子里,爸爸用称称的,爸爸说我有三十五斤半,不信你问哥哥。”
钱诞暑听弟弟跟舅舅的对话,忙帮弟弟作目击证人:“他是三十五斤半,爸爸称他我也在。本来爸爸还要称我,怕我太大。把篮子撑坏,明天外婆买不成菜。我虽然没用称称,我想,我有四十五斤半。”
刘柳听弟兄两说得有板有眼,又一把将钱诞玄高高举起。这是甥舅两爱玩的游戏,名字叫坐飞机。刘柳举了会放下他。钱诞玄说:“我还要!”刘柳又举起他,举了会,又放下。钱诞玄说:“我还要!”刘柳又举起他,举了会,又放下,钱诞玄说:“我还要!”如是者七八回,刘柳举累了。想你都三十五斤半了,再不是轻如鸿毛的小不点了,无休无止的闹坐免费飞机,也不怕把开飞机的机长累死。遂正告他:“到此为止!”钱诞玄不知道“到此为止”是啥意思,仍叫“我还要!”刘柳懒得睬他,突然想到他有缠功。去年回家自己正坐房间看书,他端只痰盂进来,坐上痰盂,想边解大便边听舅舅讲故事。讲故事事小,他坐骑下溢出的臭事大,刘柳被臭熏得鼻子很不舒服,以毒攻毒,想讲个鬼故事吓跑他。就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大森林,里面住着个小白鬼,白鼻子、白眼、一身白毛……”钱诞玄还真被故事里的小白鬼吓着了,他不但不逃之夭夭,反而像舅舅发动进攻。他本来离舅舅有几米远,他虽然穿一双反动派鞋,左鞋套右脚上,右鞋套左脚上,动作飞快,一眨眼,端起屁股下痰盂几步就端坐到舅舅椅子边。他臀部离开痰盂只几秒,溢出的臭味散佈整个房间。小房间空气不流通,屎味弥漫。哎呦呦,刘柳总算知道,牛皮糖是怎么粘人的。吸取教训,刘柳不敢违拗他,又高高举起三十五斤半。这时,钱诞暑不愿意了,舅舅只带弟弟一个人玩,坐了那么多回飞机,他一直在地下。刘柳想,这事麻烦了,三十五斤半都快举不动了。又来架四十五斤半的飞机,正发愁想点子,钱坤强、刘庭、刘母、钱诞桦几个人到家救了他。
四个人刚才一起去告知杨利翔,刘柳今天到家。几个人见了刘柳,自是亲热异常。刘母一厢情愿的以为儿子即将娶上媳妇,乐得笑个不停,老花镜平时不戴,做针线活才戴,为了给未来的媳妇有个文绉绉的第一印象,特地将老花镜戴上,此时笑得掉地上。
一家人亲热够了,钱坤强立刻安排男女见面。陪伴杨利翔来相亲的是位女士,一米四零,个头齐杨利翔肩膀。她是杨利翔照片的提供者,是副厂长。
一众人坐定后,钱诞暑、钱诞玄挤进来凑热闹。钱坤强命儿子叫红娘“阿姨好!”钱诞暑叫了声“阿姨好!”钱诞玄不肯叫,嫌她矮,不像阿姨,像姐姐,被逼无奈,钱诞玄脱口而出:“小不点!”一屋子人都很尴尬,钱坤强站起身要打他,钱诞玄逃得个快。
刘柳觉得杨利翔比照片美。照片上的杨利翔虽然端庄大方,表情不是很灵动,刘柳说她清新俊逸是写信时用的文学语言。见了面,刘柳觉得杨利翔举止言谈挥洒自如,不卑不亢。
杨利翔对刘柳当然没意见。她进厂晚,没见过刘柳,只见过照片,照片上的刘柳英气逼人,一身军装,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还在国家级保密单位工作,各方面条件无可挑剔。至于他要养家,有几个人的娘老子不要子女养?
刘柳探亲期间,杨利翔常来钱家。钱书记家她以前来过,感觉钱家家风好,民主,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杨利翔来见刘柳,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外甥女钱诞桦已经上小学,白天不在家,刘母在厨房里忙,钱坤强、刘庭都上班了。家里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只有钱诞暑、钱诞玄。两人本该上幼儿园,舅舅难得回趟家,两人不肯去幼儿园,都赖在家里。
钱诞暑、钱诞玄见房间门被舅舅关上,里面还插上插销,好在木板门有道缝,两人眯起左眼,用右眼从门缝中偷窥。
他们见舅舅和杨阿姨面对面坐着,舅舅坐床沿,杨阿姨坐凳子上。说说笑笑。一会舅舅伸出双手扶杨阿姨肩,杨阿姨也伸出双手扶舅舅肩。他们就这么你双手扶着我的肩,我双手扶着你的肩对笑,笑得连话都不说了。钱诞暑、钱诞玄飞奔去厨房,把门缝里看到的一幕报告外婆。两人还学舅舅和杨阿姨的动作,钱诞暑当舅舅,钱诞玄当杨阿姨,因为是舅舅先伸出双手的,虽然舅舅和杨阿姨的动作一样,还是有差别的。
外婆见两个小外孙小小年纪学大人谈恋爱,举起带着顶针箍的右手中指要敲他们爆栗子。外婆也是手举老高,掉不下来。跟刘家姐弟妹小时候待遇相同,只受恐吓,不受家暴。
有一次,钱诞桦跟大院里一个女孩吵架,女孩爸爸劳改,钱诞桦骂女孩爸爸是小偷。女孩向刘母哭诉。刘母想打外孙女,打不下手,将其丢上床,盖上几条被子,算是关她被子里的禁闭。钱诞桦在重压下,虽然没受皮肉之苦,感觉闷,很不爽,心生一计,在被子下一个劲叫:“外婆好!外婆好!”
外婆被被子下的哀求兼讨好声叫得哭笑不得,只能收起雷霆之怒,将外孙女从被子下解放。
事后刘母跟刘庭说:“诞桦这孩子长大了不吃亏,懂得转弯子,不死扛。有些孩子,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大人就是折了他头上的角,拔了他身上的刺,他痛得嗷嗷叫,都不会求饶。这样吃亏的是自己。”
刘柳因为在家里约会有人干扰,改去外面谈情说爱。钱诞暑、钱诞玄几天不见杨阿姨上门,舅舅却总是往外跑,跟踪舅舅,发现了舅舅和杨阿姨的行踪。回家用一首改了词的歌曲唱道:“我说那个伊来呀,舅舅到哪里去啦?舅舅跟杨阿姨压马路去了,舅舅跟杨阿姨逛公园去了。”暴露了刘柳和杨利翔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