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间，她跟男教师在校园里打羽毛球，举手投足，翩若惊鸿。下午放学后，黄老师常跟男教师一起练长跑。换上一身运动装，朝气蓬勃。
梅老师对黄老师当然也感兴趣。他会在黄老师滞留的不远处一展歌喉。校园里不作兴唱情歌，他就打擦边球，唱：
“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
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
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
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
让我们唱一只友谊之歌。”
送入黄老师耳膜。他很想把歌词改一改，把“友谊”改成“爱情”，当然，他不敢。
黄老师教语文，感情丰富，很快被梅老师动人的歌喉吸引。之后打球、跑步，梅老师成了她专一男伴。这使梅老师成了学校年轻男老师的公敌。黄老师也得罪了一帮学生，不待见她，觉得她抢了他们的梅老师。梅老师曾经那么爱自己的学生，像兄长、父辈、朋友。如今他无暇他顾，没有时间分给学生。
大笛曾经是梅老师的得意门生，醋意最浓，忍不住对同学肖翰林发牢骚：“黄老师长得是漂亮，可惜不男不女的。奇怪？梅老师难道喜欢两性人？”
肖翰林出生时，科举制度已经废弃。肖父明白儿子不可能当翰林，为他起名翰林，厥功至伟，一生受用不尽。
肖翰林也正酸溜溜，不待见亲爱的梅老师，成天绿头苍蝇般飞翔在黄老师所到之处，遂符合钱焕章说：“男老师都喜欢黄老师，黄老师也喜欢男老师。黄老师不喜欢女老师。我们从来没看见她跟哪位女老师一起打球、跑步。这种人水性杨花。不如我们去调查她，看她除了梅老师，还有没有其他男朋友。如果有，我们报告梅老师，拆散他们。”
钱焕章对肖翰林的提议很赞成，又有点担心：“万一我们调查有了结果，梅老师不肯退出，跟另一个男人打架。两男抢一女的事情很多的。前阵子我家前排有男人打架，就是为了抢女人。那女人我见过。鲁迅说；‘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那女人是‘笑人齿缺曰狗窦半开’，牙缝大得能长半颗牙齿。这种‘牙齿稀朗朗，当面就说谎’的货色，我不懂，为什么有两个男人喜欢？喜欢她说谎？这两个变态，前几年该饿死他们。”
肖翰林不忍心中的偶像从钱焕章嘴里出来变得那么没素养。说“首先投入战斗，然后才见分晓。”
至此，两人每天放学后，等黄老师跟梅老师长跑结束，跟踪她，久无成果。黄老师坐公交车，钱焕章、肖翰林没钱买票，坐不起公交车，只能骑自行车追。自行车只有一辆，是肖翰林的。自行车没有马力，跑不过汽车，屁股上还负重上百斤。时间长了，两人都意兴阑珊，懒得再当特务。
孩子的热度时间不会长，潜意识自己也觉得无中生有。正懒得再管梅老师闲事，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天，钱焕章、肖翰林去看电影，是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电影场面载歌载舞红彤彤的，电影院并不像放捉特务的电影，周围都黑洞洞的。
两个孩子无意中朝后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他们一直苦苦追求的那一幕，后他们好几排，有一对男女，女的是黄老师，男的长一对又浓又黑的倒八字眉，小眼，大鼻子，白净面皮。更让钱焕章、肖翰林惊得合不拢嘴的是，黄老师还抱着个女孩。女孩虽然只顾看电影，没开口叫黄老师妈，一望而知是黄老师生产，因为一大一小两张脸，像同一款服装的大号、小号。黄老师虽然也没叫身边的丑人爱人，显然两人很爱，头靠头，肩挨肩，窃窃私语，应该是在议论电影。钱焕章、肖翰林恨不能越俎代庖，替他们后座的观众出手，将前面两只密不可分的头掰开。
钱焕章、肖翰林像看电影捡到了金子，兴奋得电影都看不下去。虽然没坚持不懈，总也努力过，终于出路成果。钱焕章凑近肖翰林耳语；“黄老师结婚了，还有了女儿。她蛮会生的，一般女儿像爸爸，儿子才像妈。我就像我妈妈，我妹妹都像我爸。黄老师女儿如果像旁边那个男的，肯定比那男的还丑。同样一张脸，长在男人脖子上不见得丑，长在女人脖子上就丑。我家门口二楞子，虽然不是美男子，也不是丑八怪。他妹跟他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因为倒出来一张女脸，丑得不能看。黄老师女儿如果像爸，肯定比她爸还丑。”
肖翰林说：“黄老师孩子都有了，还装未婚，还女扮男装，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想乱搞男女关系，勾引梅老师。我们得赶紧把今天看到的一切报告梅老师，让他离黄老师远点，吃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掏古井。黄老师肯定比梅老师大，女儿都能打酱油了，是口掏不出水来的枯井。”
第二天两人将电影院发现的机密告诉梅老师。梅老师表情木然，无动于衷，不肯在学生面前跌份。内心无法形容，那颗自出世就澎通澎通跳的心脏一瞬间停跳，停跳几秒后像《国歌》中唱的“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一口粗气从嘴里喷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想听黄老师亲口告诉他。他知道手下两员爱将不会撒谎，也编不出故事，他还是要向心爱的人当面求证。
放学后梅老师没照例跟黄老师练长跑，堵在黄老师回家的路上。黑下脸问：“你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黄老师的震惊不亚于梅老师听孩子们话的反应，说：“你怎么知道？”
“那么是真的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你觉得这是件瞒得住的事情吗？”
梅老师本来还想引用一段名人名言，是《牛虻》中的一段话；“我相信你就像相信上帝一样。上帝是个泥塑木雕的东西，我一锤子就把它打碎了。而你，却总是用谎话欺骗我。”后觉得没有必要。对欺骗了自己感情的女人，即使问责，也不必大动干戈。有些恋人分道扬镳，男方给女方，或者女方给男方写长长的诀别信，说明写信的一方还爱着对方。如果没有爱，笔都懒得动。
黄老师见梅老师要走，一把拉住他，泪光在眼眶中闪烁：“是的，我是结婚了，还有了孩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工作前的事情。工作时填表我一直没填，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结婚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天过海，算我长了见识。今后我们划清界限，我可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梅老师边说边从黄老师手中犟出手。黄老师见梅老师又要走，又一把抓住他：“你先别走，听我说。我们又没谈恋爱，干嘛要划清界限？”
“你说得轻巧，我们没谈恋爱。我可是奔着和你要发展，才跟你交往的。”
“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有真正的友谊？我是把你当我最知心的朋友交往的。”
“黄佳美同志，你早已不是豆蔻年华，还当了妈妈。男女间是怎么回事该比我高明。以我的幼稚，男女间没有友谊，即使一开始有，之后也会变。我是男人，我懂男人，但不懂女人。你已有家，还想家外有家？你好像不该做这种贪婪无止境，多多益善的女人吧？”
黄老师听梅老师话不愿意了，暂时收起眼泪：“这种最好的总是下一个的情结，是你们男人，女人不会。女人傻，大多希望从一而终。”
“你还蛮会辩，可惜驴鸣空吊，于事无补。”边说边迈开腿，决绝而去。
黄老师见梅老师又要走，眼泪夺眶而出，继而哭声嘹亮。女人的眼泪是雨，能灭了男人的邪火，梅老师耳中传来黄老师哭声，气愤暂停，让位给怜香惜玉。别过身，走过来，从口袋中掏出手帕，给黄老师擦眼泪。黄老师不接梅老师递过来的手帕，掏出自己喷了花露水的手帕，边擦泪边说：“手帕是不祥物。男女互赠手帕代表绝交。我不想跟你绝交，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好不好？”
梅老师说；“我又不是送你手帕，我是借你用用，用后要还的。”边说边又要走。黄老师又一把抓住他：“你不要这样嘛，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人，把我看成坏女人。其实，我很不幸。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结了婚还跟异性打得火热。就像得了瞬间失忆综合症，自己骗自己，也骗别人，觉得自己还是单身。你是我第一个感受到男女之情的异性，真好！明知不可能，却很享受。谢谢你，给了我这份享受。我父亲早逝，母亲没工作。我嫁给和远品，是因为家庭太困难。我公公是高干，丈夫是医生。我娘家孤儿寡母一窝，靠谁？靠我？我又靠谁？只能靠嫁人。和远品一家虽然地位优越，公公婆婆都对我好，没歧视我们家是政治上的另类。和远品虽然长得不好看，对我很好。我嫁人完全为了娘家，不是因为爱情。我知道你通情达理，能理解我的苦衷。也许你觉得我不守妇道，喜欢女扮男装接近男人，但我没背叛家庭，做出格的事情。在这点上，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