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钱红卫来路不明,钱坤佳心中也有数,眼开眼闭,反正管他叫爹。但左婉虽然弱智,也知道点廉耻,逢人就此地无银三百两,说钱红卫是自己去五七干校探班,领导上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让她跟老钱睡,钱家的种就下在那一夜。听她这么做贼心虚,人人都觉得可笑。在家里,两公婆天天头对头,脚对脚,睡了十几年,也没睡出个儿子来,难道五七干校是播种机?促孕药?干校那帮造反派,除了忙造反,还忙着为牛鬼蛇神拉皮、条,让他们劳改之余还忙传宗接代?焉或钱坤佳当了牛鬼蛇神真牛了,睡一夜就睡出个小牛鬼蛇神来?但不管怎样,看来两人多年不育,责任在钱坤佳。左婉虽然当姑娘就忙,那器官并没过度损耗,跟她妈一样,生他八个没问题。果然,钱坤佳当牛鬼蛇神第二年,左婉又去探班,回来肚子又凸起,又生一男。此时局势出现武斗,左婉为老二取名钱要武。钱要武跟钱红卫长得像,二子都不像爹妈。左婉又逢人就解释,钱要武也是五七干校受孕。人人都知道她傻,有人逗她:
“对!对!对!一看红卫、要武,就知道谁是他们爹。”
弟兄两都跟左婉单位一个白相人像。那人以前不务正业,搞些偷鸡摸狗,此时走上正道,当了造反派头头。
左婉原本在居委会生产组缝缝补补,之后生产组升级,成了临镇轻工业局下属单位,左婉也升级为正式工人阶级。白相人此时是单位实权人物。
钱坤佳从五七干校毕业后,家庭地位一落千丈。
之前他一直骑在左婉头上,工资不交,家务不做,家外花露水足,有个姘头。如今乾坤颠倒,母以子贵,左婉产生同态复仇心理,像老婆偷汉的人要求睡睡偷他老婆汉之妻,仍跟白相人暗通款曲。钱坤佳曾经有相好,但不是白相人老婆。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相人老婆对老公去别人家下种早有耳闻,下就下了,权当做公益了。白相人老婆听说老公公益后仍有活动,赶来钱坤佳家,当众扒了左婉衣服。左婉光天化日下露奶,又得了受虐妇女综合症。虽然让她出乖露丑的不是钱坤佳,她也并没像被家暴发了疯而杀了钱坤佳,但她因此无事端端好发飙,寻衅闹事。发起疯来一头将钱坤佳撞倒地上,骑上去,拔他胡子,拽他头发,恨他没有眉毛,否则连他眉毛一起消灭掉。最最重要是逼他交钱,边打边骂:
“哼!那么多年老娘给你白白睡,帮你生儿子,你的钱塞B洞里了?快快给我拿出来。不拿出来老娘带儿子跟你离婚,给红卫、要武重新找个好爹。”
钱坤佳离不开红卫、要武,虽然明知道是野种,也还是贱,就是喜欢,管他妈的!反正续的是我老钱的香火。钱坤佳虽然被打,打得他良心发现,体恤她独自生产,独自带一对儿子,秉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理念,常被她打得龇牙咧嘴。有一次,眼睛被打得视网膜脱落,差点瞎了右眼。遂乖乖交出工资。工资不多,运动中扣发一大截。左婉逼他交出存货。钱坤佳家底存在别人家,那人曾经是罗火林管家,之后发了财,去上海经商,当了资本家。钱坤佳赶紧去前管家家取,管家是他跟钱家唯一的纽带,没有绝交。去后方知,管家家被抄,自己的钱也打了水漂。被抄没被抄是管家说的,如果没被抄,自己的钱就被管家吃黑了,如果抄家是假,管家吃黑钱家两代人钱。可怜钱坤佳呕心沥血半辈子,破衣烂衫,只进不出,贪污,为来为去为了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左婉闻听噩耗,寻死觅活,恨不能捅钱坤佳几刀。非常时期,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公这名字就是贱,像公共厕所,是公用的,钱也公用。如果吵得被人知道老公有钱藏资本家那儿,他又得二进宫,再去五七干校。左婉虽然咬牙切齿,也只能咬碎牙齿吞肚里,恨死了这无眉瘟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把家底交给老娘,哪里会有今天!
十二
三笛从小有种,头硬。她身高比办公桌高那么点时,常去父亲办公室串门。钱坤寿办公室有几十平方,以前是建筑工程一处的仓库。办公桌也多,有二十几张。三笛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她的后脑勺跟办公桌角齐平。她的头在二十几张办公桌角上撞来撞去。钱坤寿的同事们都替这小丫头头痛,三笛自己没感觉,桌角击中她后脑勺,就像击中木头,她没感觉,更别说起个疤什么的。同事们都觉得这小丫头怪,头上缺根弦——怕痛的神经。他们常跟钱坤寿打趣,说这小妞长大了智力肯定不行,脑子是木头做的。
钱坤寿不相信女儿会笨,可见她连痛都不会,也有点担心,遂颔首称是,自宽自、慰也宽慰同事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引车卖浆也得有人干。她读书不行,可以干其他嘛!她头硬,可以进体校。不知体育运动有没有比铁头功的。如果有,她能当冠军。”
谁知三笛进茅厕坑小学,成绩像大笛,也好。班主任把她当个宝。由于班主任宠她,三笛在班上是领军人物,登高一呼,像陈胜、吴广。同班同学全是三笛的应声虫,每年评三好学生都有她。她还是班长、中队长。
五年级情况突变,换了班主任,叫欧阳林,四十来岁,他从六中调来。这事有点怪,人往高处走,一般老师小学往中学调,中学往大学调,是走正道。欧阳老师反其道而行之,中学往小学调,走的是斜道。跟欧阳老师同时转学来一位女生,叫毛红霞,虽然才五年级,已经长得像一颗小白杨般亭亭玉立。毛红霞父母离婚,她判给父亲。她父亲是建筑工程一处保卫科的,她从母亲单位的子弟小学转学过来。
换了个班主任,又转学来了个美人,三笛的小学生活,就像艰苦奋斗几十年,一跤跌倒解放前,天翻地覆。
之前三笛一直是中队长,五年级班上同学选举她当大队委员候选人,如果候选转正,三笛胳膊上的两道红杠会变成三道,神气升一级。三笛正窃窃自喜,等待三杠降临,噩耗传来,三笛的大队委员候选人资格被学校刷下来,换成了毛红霞。毛红霞跳过班级初选,直接通过了全校选举,成了大队委员。
这事照理应该对三笛有打击,小孩虽然不懂人间百态,心灵也会受损,也许这创伤会伴随她一生。
欧阳林找三笛谈话:“钱焕敏,你不要有思想包袱,打开心结,做好你的中队长、班长。你这次落选,我跟校领导讨论,可能跟你哥钱焕章有关。他虽然成绩好,调皮捣蛋,给班主任起绰号,不叫他许老师,把他的称呼倒着叫,叫他师老许。你也知道,师老许在我们当地方言是死老鼠的意思。许老师知道后高血压都犯了。大队委员要经过全校同学选,也许有同学对你哥反感,影响到你,你不要背思想包袱。”
三笛头硬,大队委员落选她没有感觉,心理怎么都阴影不起来。总之,像后脑勺撞桌角,头不痛,心也不痛。每天照样神及及,屁及及,开心照旧。欧阳老师一番话,却让她不开心了。大笛怎么不好了?成绩好,为茅厕坑学校长了脸,就他一个考取好学校。至于许老师三个字倒着叫,都这么叫。哥哥虽然擅长起外号,死老鼠这外号不是他发明的。如果这是他发明,他早就吹得人人皆知,要申请专利了。况且,许老师对哥哥很好,没有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哪怕他调皮捣蛋,也认为是活泼可爱。死老鼠的外号是班上另一个同学发明,不是大笛。
三笛这些想法在肚子里,欧阳老师像孙悟空,三笛肚子成了铁扇公主,被他钻进去弄个清清楚楚。之后欧阳老师处处跟三笛作对,帮着毛红霞跟三笛闹不团结。
毛红霞别上三道杠后,看不起别二道杠的三笛。做任何事情都拉她强。
毛红霞成绩不行,每次考试都作弊,被三笛发现好几回。三笛并没出卖她,她却做贼心虚,越发跟三笛杠上了。
有一次,学校集体打疫苗。疫苗打后第二天,同学人人胳膊又肿又痒。三笛跟她哥一样,也喜欢搞点恶作剧,对着同学又肿又痒的胳膊挠,同学又反挠三笛,满教室的同学都学三笛样,你挠我,我挠你,黄口孺子,穷鼠啮猫,挠得不亦乐乎。
同学们正挠得欢,欧阳老师板着脸,出现在教室门口,后面紧跟着毛红霞。
欧阳老师问:“是谁带头挠胳膊的,站出来!”
是三笛第一个挠胳膊的,她站了出来。三笛有号召力,所有的同学紧跟其后,也都站到三笛身边。欧阳老师想不到三笛有如此人脉,手下有那么多跟屁虫肯为她两肋插刀,气不打一处来,将所有的屁精都赶出教室,只剩下毛红霞一个人,留下来上语文课,欧阳老师是教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