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笛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班主任的宠儿，别说被驱逐出境，连罚立的待遇都没有过。以前的语文、算术老师都把她当贵宾，一下子从巅峰坠楼到谷底，头也知道痛了，心也不舒服了，带着一众孩子，浩浩荡荡离校出走，去荒郊野外旅游一天。
第二天同学们来上课，欧阳老师脸仍然铁板一块，让所有人站在教室外。三笛等一众人也不甘示弱，同学们都站在走廊上议论纷纷，说毛红霞是尖嘴巴，啥事都报告老师。欧阳老师包庇毛红霞，她考试翻课本，欧阳老师明明看见了，不但不管她，还站在她课桌边，为她遮挡。别人胳膊痒，挠挠怎么了？关你屁事，要你去尖嘴巴，报告老师。有同学突发奇想，安排欧阳老师跟毛红霞结婚，夫妻之间互相包庇。犬吠一声，风传千里，此话立刻被毛红霞窃听，尖嘴巴给欧阳老师，欧阳老师铁青着脸，赶去校长室告状。说钱焕敏下流，搞师生配，该处分她。
师生恋都犯忌，别说师生配了，弄不好老师要吃官司。梅老师敢跟冷娜谈恋爱，是等冷娜不再是学生了才下的手。
建筑工程一处子弟小学校长姓丁，部队转业军人。丁校长听欧阳老师一番陈词，将一个班的学生，除了毛红霞，全叫进校长室。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觉得作为班主任，为了学生挠胳膊痒痒区区小事，要弄到全班两天开不了课，实乃小题大做。为了维护欧阳老师威信，没当学生面批评欧阳，只是让欧阳带学生赶紧回教室开课。
丁校长喜欢三笛，大笛他也喜欢。因为欧阳告恶状，说三笛胡扯八道，丁校长事后将师生两请到校长室，虚情假意当老师面批评学生。说学生不该讲下流话。三笛虽然内心喊冤，因为这老少配并非她的发明，但不辩解，不吭声，以免出卖同学。
丁校长早通过调查，了解到钱焕敏大队委员落选，毛红霞当选，是欧阳偷梁换柱，暗箱操作的结果。学生给老师贴狗皮膏药，让他跟学生结婚，也是落地砸坑，有原有因。丁校长还清楚，欧阳教的这个班，有位女生骆青飞，她的姐姐是六中学生，是毛红霞姐姐毛海霞同班同学。曾经欧阳林在六中是她们班主任。欧阳在六中确实跟毛海霞师生恋了，被欧阳老婆在游泳池逮个正着。水中，欧阳林跟毛海霞正热吻。这吻时间不能太长，水中缺氧，两人浮出水面想吸点氧再下水继续吻，破折号变成惊叹号，欧阳老婆凶神恶煞站在池边叉着腰。见两人从水中冒出头，老鹰扑小鸡般飞身下水，跟全世界喜欢吃醋的女人一样，追着狐狸精打，并不打吃里扒外的家贼。打得游泳池沸反盈天，雌嘶雄鸣。欧阳林见自己能力有限，摆不平这坛醋缸风云，爬出游泳池想溜。醋坛子见偷腥的猫跳上池要逃，幡然醒悟，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放下水中骚气冲天的狐狸精跳上池，闯禁区跟进男更衣室，所幸更衣室因为游泳结束铃声未响，并没有男裸体在此更衣。欧阳夫人意外收获欧阳林包里毛海霞写的情书。
“亲爱的林，我侬两个，忒煞情多。譬如将一块泥土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欢喜啊，将它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团再炼再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那期间，我身子里有你，你身子里有我。
——你的宝贝海霞”
欧阳夫人读罢毛海霞拷贝来的情书，不知是因为水中钻出来像只落汤鸡冷，还是气，直打喷嚏。喷嚏打定规后一个劲骂毛海霞不要脸，偷人爱人不算，还偷古人情书，想传骚达淫没有自己的文笔，盗用古人作品。这种小品文也就女人才写得出来，让男人来写不可能，因为他先见之明觉得不靠谱。就算把两堆肉放砧板上剁成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男泥只要有风吹草动还是要作怪，背叛女泥。欧阳林这泡滥污，曾经多么会花言巧语，说要爱我一生一世，下辈子还跟我做夫妻。可翻起脸来寡道无情。他今天会背叛我，明天就会甩你。你有什么？年轻？漂亮？你不会老？我也年轻过，我也漂亮过，我比你聪明，至少我当年给滥污写情书都是原创，绝不盗版。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六中爆炸新闻。欧阳林受记大过处分，没移送司法机关。毛海霞档案里，新上任的班主任对此有曲笔，对毛海霞高考很不利。好在并无大碍，她成绩滥，班主任评语即使出彩也不耽误她落榜。毛海霞离校后，欧阳林感觉自己在六中混不下去，自动下放，托人找丁校长。丁校长看在他是中学教师，收留了他，不太担心他在小学女生中耍花头精。毕竟小学女生太小，还是未成年人。欧阳林再不堪，左看右看，并不像强奸幼女犯。谁知道他又有点桃色兮兮。联系他的过往，丁校长理解欧阳林对毛红霞别有情愫的渊源。为防范于未然，怕欧阳林犯老毛病，再有六中的事发生他还往哪调？该不能去建筑工程一处幼儿园吧？
打发钱焕敏先走后，丁校长将欧阳林好一顿训，教养约束，没骂他下流。
至此，毛红霞跟三笛结了死疙瘩，欧阳林见了三笛也斜着眼看她。
升六年级放寒假，三笛在路上偶遇欧阳林，她知道班主任不待见她，头一低过去了。开学后，欧阳林将三笛叫上讲台，让她当全班同学面补叫：“欧阳老师新年好！”三笛发出蚊子般的嗡嗡声：“欧阳老师新年好！”“不行！声音太小！”欧阳老师不满意。“欧阳老师新年好！”这次三笛的新年问候声音有力还铿锵。“还不行！大声叫！”欧阳老师有点歇斯底里。“欧阳老师新年好！”这次三笛的问候像放了个大鞭炮，震得全班同学脸全变色。欧阳终于心满意足赶三笛下台，自己仿佛也得到了台阶下。
这使三笛的小学生活黯然失色，好在不久她考取了九中。毛红霞没读普通中学，进了体校学体操，之后下乡插队。
四笛进小学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她总觉得肚子饿。同学中有位令想姐，她父母生一群儿子，终于来了姐姐，故为她取名想姐。令想姐爹妈一开始舍不得宝贝女儿进学校受罪，后见她到处野，怕她学坏，觉得还是送进学校保险。令想姐比同班同学大好几岁，高一个头。她到处野得脸皮漆黑，小小年纪满脸雀斑，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看过《水浒》的，都会将她与十字坡上卖人肉包子的母夜叉孙二娘联想。其实，孙二娘虽然卖人肉包子，施耐庵、罗贯中笔下描写的长相比令想姐俊俏。
令想姐家开茶水铺子，一分钱一碗，赚了点钱。建筑工程一处领导不计较她家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她家孩子太多，靠她爹一个人工资怕把他全家饿死。令想姐虽然不跟孙二娘似的卖人肉包子，但她每天上学都会带块又大又圆的酥油饼，飘着葱香，嚼饼声音很响。馋得四笛口水不受控制地胡乱分泌。四笛想吃那近在咫尺，香飘四溢的酥油饼想得假痴不癫，煞费苦心，终于想出了妙计。
四笛偷了家里一只小白萝卜，在裤腿上擦干净泥，藏在书包里。进教室她鼓起勇气拿出小白萝卜，跟令想姐打商量，物物交换，用小白萝卜换她的酥油饼吃。令想姐对四笛的小白萝卜正眼都不瞧一眼，讽刺、挖苦、揶揄她：“钱焕婕，是偷来的吧？去别人地里玩拔萝卜了？”
四笛承认是偷，但偷的是自己家，不犯法的，遂否认道：“不是偷的，是我爸去自由市场买的。”
令想姐说：“我不管你是偷的还是自己家的，反正你别想用它换我的饼子吃。不要说你的萝卜小得像老鼠尾巴，就是大得像西瓜，我也不换。萝卜味道能跟饼子比吗？”
四笛被令想姐损得脸红耳赤，物物交换之计失败更令她馋涎欲滴，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令想姐见四笛这个样，动了恻隐之心，同时想起了四笛的好。她常抄四笛作业，考试时，她总是在后座踢四笛屁股，四笛屁股有感觉后心领神会，直起腰，让令想姐从后面偷窥自己试卷。令想姐想到此，递上自己酥油饼，不同意物物交换，她不吃白萝卜，但同意四笛咬一口她的酥油饼。四笛接过饼子，张大嘴，不惜将嘴角撕裂般“啊呜”一口咬上去。令想姐的酥油饼原本是个满月，顿时变成残月。令想姐那个心疼啊！叫苦不迭。本以为四笛樱桃小口，咬一口饼子不会伤筋动骨，谁知让这嘴咬去大半边天。四笛看出令想姐的悔意，怕她让自己吐还，狠命夹布夹布往肚子里吞，差点没翻白眼。令想姐接受此惨痛教训，至此，油酥饼在家先下肚，再也不让饼跟着自己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