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中,颜薇群、赵雷接受住考验,迎来曙光。大泡顶上三无产品帽子摘掉两顶,被分配在周梅林同一个单位。两人还要等三年,等大泡学徒出师,才有资格谈婚论嫁。
小泡的大名叫颜俊群,已经长得高高大大,有一米八,俊朗白皙,在电信局上班。也交了个女朋友小鲜。小鲜长相很好,五官找不出缺陷,美中不足的是她妈像中过寨卡病毒,使她不幸得了小头症,头小。以至于她的套头杉都不用拉链,一套头就进去。
小鲜的工作是在小菜场卖菜。两人的爱情是女追男。颜俊群从小被爹妈惯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点玩世不恭,对爱情暂时没有迫切需求。小鲜追得紧,吊儿郎当的小泡成了俘虏。
总之,周梅林对儿女的对象都不满意。
钱坤佳、左婉、钱红卫、钱要武四个人进门后,正赶上小鲜在为颜俊群穿衣服。小鲜买了件套头衫送情郎。套头衫高领,毛腈纶混纺,西洋红。小鲜觉得这套头衫颜俊群穿很嗲,顶半个老外。颜俊群不喜欢大热天穿套头衫,弄一身臭汗,不肯俯首低头就范。小鲜双手举得高,双脚也踮得高,套头衫领子始终套不住目标,因为目标的头比小鲜大,小鲜想不明白,人与人头的大小是有差别的。一个踮脚举臂要套,一个犟头挺胸不让,正闹都不可开交,钱坤佳一众人来到救了颜俊群。小鲜、颜俊群立正不再闹,都规规矩矩叫:“爷叔好!阿姨好!”钱红卫。钱要武被老子指点,也规规矩矩叫小鲜、颜俊群:“阿哥好!阿姐好!”
颜俊群当然记得很多年前,正是这位额头蜡光纸般亮的爷叔,吃了家里的满桌好菜,喝了家里的陈年花雕,临走时还拎走了送给自己和姐姐的两斤毛线。钱坤佳认为陈年挖狗屁的事情,小孩子早就忘了。偏偏小孩子记性最好,六岁发生的事情,六十岁都忘不了。颜俊群出于礼貌叫了人,并不热情接待。兀自跟小鲜站着。
钱坤佳见小赤佬不倒茶递烟,也自顾自跟左婉靠沙发上,等周梅林、颜辛彪下班。听说颜辛彪出差,钱坤佳说:“不要紧的,你妈妈总要下班的。”
这时,颜薇群、赵雷进了门。颜薇群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虽然记得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很怪,陈年旧账她懒得翻,见家里来了客人,张罗着接待。赵雷一切行动听指挥,凡事跟着颜薇群指挥棒转。颜薇群考虑到,父亲不在,母亲天黑才下班,接待客人只能自己来,忙替客人倒上茶,递上父亲抽的大前门。
钱坤佳老实不客气抽烟喝茶,左婉边喝茶,边盯着墙上周梅林和颜辛彪的结婚照看。
钱红卫、钱要武长这么大没来过上海,感觉花花世界,什么都新鲜,前脚跟后脚。两人一溜烟出了门,做淮海路上的乡下人去了。左婉、钱坤佳见弟兄两出去,并不担心他们落入人贩子之手。当年没人贩子,小孩不值钱,很多家庭都生得多,孩子并非稀缺资源,没有买,哪有卖。再说,就是有人贩子,钱红卫、钱要武块头也忒大了点。
颜薇群请爷叔、阿姨先坐一会,她要去买菜。
颜薇群、赵雷去小菜场买了菜,正在厨房忙,周梅林下班到家了。
颜俊群、小鲜自打家里来了客,一起溜进角落一个小黑间,只有三平米,仅仅够放一张床,平时是颜俊群卧室。
饭桌上主客敲定,颜俊群让出他的卧室,给钱红卫、钱要武睡。颜俊群今晚去小鲜家借宿。小鲜听说心上人今晚要去她家,笑得小头头花怒放。颜薇群从农村回来一直睡沙发,今晚被安排去赵雷家。赵雷也喜不自禁,麦克镜都差点从鼻梁上笑掉下来。
周梅林腾出自己跟颜辛彪睡的大床,让钱坤佳、左婉睡。自己睡女儿睡的沙发。上海住房紧张,非夫妻关系的男女分房睡这个习惯在上海无法兑现,常常是全家人,不分男女老幼济济一堂。
第二天周梅林五点起床,出门买了大饼、油条、豆浆,招待钱坤佳一家四口。忙完后赶紧出门上班。
颜薇群、颜俊群因为家里来客,又是曾经进入诚信黑名单的老赖一类人物,都赖在对象家不回自己家,省得回自己家要负责接待。
钱坤佳一家也无需主人接待,他们比主人还忙;要逛十里洋场,要忙走亲访友。
先不忙购物,大包小包拎着不方便走亲戚。钱坤佳小时候跟外公来上海,吃过不少好东西,后来自己工作了,他再也舍不得到上海花工资买那些上海特产。他要让两个儿子也享享老子曾经风光无限的口福。先打牙祭;凯司令的栗子蛋糕,三阳盛的芝麻核桃粉,王家沙的糕团,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不要哭出乌拉阿乡兮兮,小气。要让他们吃遍,老子现在有得是钱。
可惜上海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就像总是在游行队伍中。钱坤佳虽然跟父母绝交,亲戚还有走动。他们首先去钱坤佳姑表姐江妙真家。江妙真是来三外孙女,老公是大学教授,教授帮她找了份工作,在本校幼儿园当保育员。
来三从小对女儿,也就是江妙真妈妈坏,女儿成人后不管她,来三生活由儿子负担。儿媳妇跟老公闹,说赡养老人不该儿子独自负担。来三生活费因此两个月一得,隔月收到儿子十五元,平均每个月七元五角。五角钱租房子,七元钱生活。来三在穷愁潦倒中走完人生之路。江妙真母亲出头得乳腺癌,之后转移到肺,不久去世。钱家没有癌症遗传,来三和老公并不死于癌症,江妙真母亲得癌有点怪。了解情况的乡里乡亲对来三女儿死于癌症颇有说辞,说她是报应,对老娘太过份。
钱坤佳当采购员时经常来江妙真家住。回去弄张假发票报销,不用出旅馆费却有钱进账。
江妙真比周梅林抠门,从来不好吃好喝招待钱坤佳,腾张床让他睡,反正不花钱。
钱坤佳因为有了两个儿子,一改走亲访友不发红包的习惯。在周梅林家,因为颜薇群、颜俊群都有了工作,就没有了发红包给他们的义务。从道理上讲,反而是他们应该给钱红卫、钱要武发红包。所以,钱坤佳虽然怀揣巨款,没给姐弟两一分钱。周梅林接受惨痛教训,君子跟小人打交道,也应该像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没给钱红卫、钱要武一分钱。
但江妙真儿女都半茬大,还在上学,钱坤佳狠了狠心包两只红包,每包十元。钱坤佳静候佳音,等送客时江妙真还礼。中国人还礼有规矩的,你送十元,我得还十五元。
谁知临走时江妙真没动静。钱坤佳送出的二十元打了水漂。钱坤强懊悔不已。左婉也生气。钱坤佳平时没财权,此次出门,钱包由他拿着,一来他进账美元有功劳,二来自己也想当回甩手掌柜,在上海好好享福。谁知这老鳖尿失禁,膀胱系不紧。早知如此,出门前就该夺去他的权,钱还是该在自己手心里合适。
江妙真之所以不回红包,自有她的道理。表哥一家空手上门,只给儿女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自己割肉、买菜包馄饨,四张嘴,每人两碗,全让他们吃回去了。得亏自己工于心计,觉得包馄饨招待他们最划算,只要一道荤菜——肉,猪八戒独撑门面。如果今天请吃饭,鸡鸭鱼肉蛋,还要老酒,还要素菜,上海的小青菜都贵,上次在小菜场买小青菜嫌贵,旁边有几个在学校留学的老外,非洲人,他们居然上海话都听得懂,给那个卖小青菜的大妈帮腔,洋腔怪调说什么:“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言下之意卖菜的种菜不容易,你这个吃现成的就别嫌贵了。瞎三话四,卖菜的种菜吗?他们是菜贩子,不种菜的。江妙真懒得跟非洲人争辩,听说他们会变魔术,他们的头发,随便从头上拉一根,就像卷皮尺一样,一拉拉老长,松开手,又像卷皮尺一样,自动卷了回去。他们的每根头发都自来卷,不用化学药水烫,贴着头皮自己卷。江妙真想,还好今天没请客吃饭,要不然家都让钱家四张嘴吃穷。北方人招待客人总是包饺子,饺子能有啥?不就是猪肉加大白菜吗,北方的大白菜比上海的小青菜便宜多了。但是很奇怪,北方人吃饺子吃得人高马大,广东人除了人肉他不吃,什么都吃,却长不高大,远远比不上北方人彪悍。可见人的口腹之欲就像女人,是祸水。江妙真在做这一连串意识流时,数典忘祖,已经忘记了她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