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四十一

    钱坤佳一家人从江妙真家出来游了城隍庙。看看天色不早,随便找了家饭店吃晚饭。点了满桌菜,还要了瓶金奖白兰地。夫妇两推杯换盏,两人酒量都不行,两张脸不一会就变成了两块酱渍过的腊肉。钱红卫、钱要武也争先恐后要酒喝,钱坤佳遂又要了瓶女儿红。两公母都随儿子便。这次出游,千年一遇,一家四口都要尽兴。两块小鲜肉也喝得腮如猴臀。

    一家人酒足饭饱回程路上钱坤佳总结:“吃,一定要正宗大餐。馄饨长得像耳朵,耳朵里有什么?耳屎。还没进嘴就想吐,不是好东西。”

    钱红卫、钱要武都觉得馄饨比酒菜好吃,反驳老子:“爸爸,你说馄饨还没吃就想呕出来,那你为什么还吃两碗?”

    钱坤佳无言以对,想朝两个小子翻白眼,翻不出白眼,白兰地对他的眼珠做了血管扩张,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充血,翻不了白眼,只能翻红眼。翻了会红眼他突然有了灵感,说:“我吃两碗并不代表我觉得馄饨好吃,那叫填饱肚子,不是享口福。”

    回到长乐路,几个人见周梅林已经烧了几热水瓶开水等着他们洗漱。颜薇群、颜俊群仍未露面。钱坤佳估猜两只小猢狲对他们感恩戴德,没有他们大驾光临,他们也没机会去敲定家非法同居。钱坤佳不了解赵雷、小鲜家的居住环境,想偷偷打个kiss,都要等全家人都出门。

    几个人洗后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又是烧饼、油条、豆浆。钱坤佳觉得周梅林跟江妙真不来往,不知怎么也跟她学,学坏了,变得吝啬。老是烧饼、油条、豆浆,上海人叫豆腐浆,就不会换点花样?比如南翔汤包、生煎什么的。

    周梅林上班后四个人整装待发走第二家亲戚——梨子姐家。

    梨子姐是来二孙女。来二晚年跟梨子爹过,受气受累受梨子妈欺负。梨子爹不旺财旺人口,呛鼓隆咚生十个。日子过得苦。儿媳妇将来二当累赘,多张嘴多份家累,巴不得婆婆早死。婆媳关系是门政治经济学,如果来二有钱,是家族企业掌门人,儿媳妇别说虐待她,溜须拍马都来不及。慈禧太后当婆婆,哪个媳妇敢跟她拽?同治老婆只是说了句实话:“我是坐轿子从大清皇宫正门被抬进来的。”就惨遭恶婆婆报复,因为慈禧是咸丰皇帝小老婆,她虽然贵为极权者,当初想坐花轿从大清皇宫正门被抬进去,她没这个资格。

    可惜来二、来三一个命,五根手指不抿缝——漏财。来二夫家算得大户人家,跟钱家门当户对,来二死心塌地要嫁混球,婚姻生活一塌糟自不必说,日子也越过越窘迫。来大、来二共用一个老公,浪荡子有几个肯当守财奴的?来大、来二两只肚子生十几个要吃,浪荡子出了门吃、喝、嫖、赌、抽,哪样不要钱?浪荡子老子护犊心切,没给儿子差评,也没点赞,轻描淡写说他是太平败子。老子活着儿子是没卖田卖屋,老子死后,儿子活着仿佛就是败家产。等家产败尽,败家子为家产殉情,跟家产一起寿终正寝。来大死时也凄惨。来大、来二、来三,三人同命。虽然都儿女双全,生于富贵,全都死于困厄。

    梨子姐在家排行老七。本来适婚后嫁了人,儿女都有了。却跟奶奶共夫的来大学,跟情人私奔到上海,育有一子。儿子老大不小了,却莫名其妙被人杀了。梨子跟情人私奔后,跟前夫儿女断了来往。梨子成了无儿无女的人。她虽然又加紧生产,可惜没有收获。梨子心灰意冷后笃信佛。

    一众人进门,左婉见梨子姐正闭目念经: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瑠玻璃璃合成。上有楼阁,亦有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玛瑙而严饰之……”

    左婉见此情景,他乡遇故知,立刻双目放光,屁股墩地,双手合十在胸前跟着梨子姐合颂:

    “池中莲华,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梨子闭着眼听有人跟她念《阿弥陀佛经》,也进入他乡遇故知之境,立刻睁开眼,从蒲垫上双腿盘坐的瑜伽状态跳起来,满面春风,热情招呼:“佳弟,婉妹啊,哪阵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呀?难怪这几天我左眼总是在跳。左眼跳福,右眼跳祸,原来真的有福气来,是你们要来。这两只猴子好标致,第一次来上海吧?”

    梨子叫钱红卫、钱要武猴子,并不是侮辱他们,这是临镇方言,男孩叫猴子,女孩叫小娘。梨子自从离开临镇,再也没回去过。这么多年,她只见过钱坤佳,没见过其他三个,之所以叫得出婉妹,是曾经钱坤佳向她详细介绍过左婉,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那么把头上的疤都夸成花那么介绍过。

    钱坤佳见梨子姐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有点不高兴。因为之前他从来没得到过梨子姐如此高规格的接待。之前他每次来,梨子姐脸色阴阳怪气,欠她多还她少似的。钱坤佳知道梨子姐这热情的气泡,是因左婉而冒。左婉跟她是同志、战友,都是居士。

    就像在江妙真家一样,钱坤佳在梨子姐家也不肯说出已经跟美国棠哥接上头。这虽然有悖他来上海初衷,要来显摆。这显摆用到周梅林身上才合适,周梅林跟钱家没有血缘,她也不是个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人。几十年走过来,是龙是鳖自己清楚。钱坤佳知道,来二、来三姑婆的后代,见钱眼开,就像张伯伦对丘吉尔的评价:“他是个习惯把手到处伸的人。”梨子姐连她祖母来二缝在棉花絮里的结婚钻戒都挖出来,跟她一起到了上海。一旦跟她说联系上棠哥,她肯定要棠哥地址,然后给美国去信,再然后伸手要钱。棠哥的美元给她一百,就会在给自己的美元中少一百。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娘肚子里出来,钱坤佳对棠哥了如指掌。他不太小气,也绝不大方。几十年音信全无,突然互通有无,拿出一千美元,这个他不心疼。如果老家的乱七八糟都来要,他会捂紧口袋。到时候甚至会对自己一毛不拔。这么一条天上掉馅饼的生财之道,万万不能让梨子姐给堵了。

    想到此,钱坤佳随口瞎捌道:“梨子姐,我们到上海来还需要什么风吹啥的,抬起脚就到。学校要采购批东西,派我来上海出差。正好红卫、要武放暑假,就带着小哥两一起来上海开开眼界。一家四口,出来三个,留他们妈一个人在家孤单,你婉妹也请了假,一起来了。”

    听钱坤佳这么说,梨子眼珠子骨碌碌转。她虽然离家久远,钱坤佳有点破事情。她都知道。学校领导脑子又进水了?就不怕这跟耗子一样不长眉毛的人,又借采购之机往自己家洞里拖米?梨子肚子里做文章,不便公开发表,遂将头转向左婉:“婉妹呀,你也学唐僧师徒四个,上西天取了经,信了佛?当了居士!那我下次不叫你婉妹,改叫你左居士。你也别再叫我梨子姐,改叫我韩居士吧。佛门弟子,万姓合一,佛门万家,全是一家。我们本来就是亲戚,现在是亲上加亲。”韩居士边说边搂左居士,闻到左居士嘴很臭。是昨晚胡吃海喝的后遗症,大概是白兰地跟女儿红混喝的化学反应。

    左居士听韩居士一番话,笑出一脸皱纹:“是啊是啊!亲上加亲。韩居士肯定还要生,最好生他个两千斤,跟我家红卫、要武结亲,我们两家做亲家,亲上再加一道亲。铁将军把门,锁它个紧。”

    钱坤佳听左婉一派胡言,恨不得翻出老家底,对她实施家暴,刷她一顿耳巴子。这烂婊子发了疯了,鬼话连篇。梨子姐老得快进更年期了,她怎么可能再生两千斤?红卫、要武虽然种气不正,法律上是钱家孩子,他们怎么可能娶梨子姐女儿,共一个老祖宗的,是近亲繁殖,要生怪胎的。哎,不对噢!他们不是近亲,没有血缘关系。去他古噜噜的!无论有血缘没血缘,我钱坤佳的猴子不可能跟梨子姐的小娘结婚。红卫、要武多大?梨子姐如果有本事生得出,长到能嫁人,红卫、要武胡子老长了。有这么当妈的吗?笨B!再说,梨子姐家烟气腾腾,跟我家一样,都是点了香。但是,此香非彼香,我们家是馨香,他们家是邪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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