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四十三

    钱坤寿、周梅英分析,可能是爹妈的骨灰下落不明,无法庇佑子孙。钱坤寿为此对钱坤佳的恨比山高,比海深。钱坤佳跟父母近在咫尺,父亲去世连骨灰都不肯收,甚至连拍份电报的钱都心疼。等自己辗转多时曲线得到父亲死讯赶回老家,已经无丧可奔,父亲的骨灰已经成了扬尘。

    钱坤寿无奈,想将父亲埋在房间地下的母亲骨灰取出,带回家买个墓地,为父亲做个衣冠冢,跟母亲合葬,也算给钱家子孙留个清明、冬至祭拜的地方。谁知父母亲的老屋已经被钱坤佳卖了。买房者推倒重来,原地基上盖了小楼,母亲的骨灰也泥牛入海。父母亲骨灰都无法入土为安,他们如果真有在天之灵,只有怨恨,哪有心保佑子孙后代?也许他们巴不得钱家绝子绝孙。

    二笛跟丘运民结婚后,没有分配到房子。建筑工程一处的职工宿舍虽然像一大片贫民窟,由于建筑工人大多娶农村媳妇,儿女生得多,单位住房紧张。二笛跟丘运民因为没有房子,丘运民仍然住集体宿舍,二笛仍然跟三笛、四笛、五笛挤着住。钱坤寿、周梅英夫妇体恤女儿女婿鸳鸯戏水无池塘,将自己住的房间腾出来,两口子挤到三笛、四笛、五笛住的房间,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女儿、女婿当婚房。家里的大部分家具也给了他们。其中有一只祖传红木巨型书桌,像只床,大笛、三笛。四笛、五笛曾经夏天抢它当床,睡上去很凉爽。三笛、四笛、五笛跟父母挤一间房后,不久下乡。钱坤寿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幸运者,没坐过牢,没进过牛棚,也没去过五七干校,但他被调离建筑工程一处,去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城,协助当地筹建建筑公司。周梅英也夫唱妇随一同前往。钱坤寿、周梅英离开后,钱坤寿名下的两间房通过建筑工程一处行政科划归钱焕岚名下。

    钱焕岚当老师时曾经参加造反派,还当了小头头。书她早已经不教了,身份也由工人转为干部。如今她是建筑工程一处营销科科长。她和丘运民生有二女,大女儿小名叽叽,大名丘倩。小女儿小名咋咋,大名丘齐。丘倩、丘齐此时已经上小学。

    三笛跟大笛一样,也没回到她从小成长的城市,留在她插队的县城教书。

    三笛是六八届高中,在九中曾有彩云追月的记录。世事变迁,三笛只经历跟黄洪武不到一年的分合,之后读二年书,就像块熠熠生辉的宝石,眨眼不再夺目。

    五七大学阴盛阳衰,女生比男生多得多。三笛想来一场校园罗曼蒂克,五七大学没这方面条件。

    九中校园红墙黑瓦,曲径通幽,催人奋发也催生情窦开发,男女生有几千个。

    五七大学曾经是县养殖场,养过鸡、鸭、鹅。空气中弥漫着去不掉的鹅骚鸭臭鸡粪味,严重摧毁嗅觉,压制荷尔蒙。学生也少,只有几十个。幸运的是它是五七大学,而非五七干校。

    三笛在学校用功读书,不像在九中,并不用功,也许是想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跟男同学少有结交。男同学也少,很多的大米,只有几粒籼米。男同学对钱焕敏也缺少兴趣,他们在广阔天地干了三年农活,磨出双手老茧,喜欢上了土鳖。

    有位女同学,都叫她老七。一张拍扁的柿子脸,或者干脆叫柿饼脸。她不是知青,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家里有兄弟姐妹十来个,她排行老七。老七学习差。五七大学原则上是为招工没走掉的知青开办,她不是知青,也没读过什么书,居然也进来读大学。

    她是全校为数不多的男生都喜欢的女生,大众情人。这几个男生她也曾挨个亲密接触过,最后跟一位男生敲定。那男生有先天性心脏病,双唇像两枚桑葚。跟进校要政审一样,进校是要体检的,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过的关,估计那时候心内科还没有心电图,也没有心超什么的。也许那医生还是个色盲,看不出他唇色异常。

    这一对男女的成绩都差。五七大学是师范性质,学生毕业后是要教书的。三笛曾经为老七和她男人的学生担心,怕他们误人子弟。三笛的担心是多余的,五七大学毕业后,两人结婚,调回城市,进了劳改队,不是去坐牢,是当管教干部。老七公公是劳改队领导,几年前招工那阵正住牛棚,最近被从牛棚里放出来,打回原形,不做牛了,又做了人,还当了干部。

    三笛毕业后当老师,发现同事都是已婚人士。三笛暮然回首,发现曾经的灯火阑珊处,早已人去楼空。回想当年的热情追随者,除了黄洪武仍有小道消息传来,仍在情场上忙碌,其他曾经当年对自己有想法的,不是早已成家,就是有女朋友了,还有的人间蒸发,渺无音讯。三笛感叹,女人的妙龄实在短,不像男人,八十二岁还能讨个二十八的娘子。

    三笛与青葱岁月擦肩而过,留下些许惆怅。她不想当剩女,接受数学教研组费老师介绍,跟费老师同学康康凯相亲。

    康康凯有着庞大的脸,小鼻子小眼。如此尊荣,照理三笛看不上。但康康凯有他的优势,他是老大学生,进过高考考场的。三笛还有几个备胎,媒婆等着安排时间见面。但他们都不是自己考进大学的,是领导推荐进去的。三笛自己也不是考进去的,却嫌弃别人不正宗。这有点像二婚头嫌弃对方不纯洁。不管怎样,三笛相中了康康凯,没给备胎机会。

    说来奇怪,康康凯另一个占巧之处,正是他的丑。三笛吃过小白脸亏,心理上矫枉过正,觉得男人长得俊,不是好事请。美男子可以做情人,绝不能做丈夫,不保险。就像男人大多好色一样,女人大多吃好色亏。自己吃过一次亏,不想再吃第二次。

    三笛这想法是病态的。美男子不都好色,丑人也会作怪。在中国,导演的头牌是谢晋,长相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成天在花枝招展的女明星堆里混,活到八十五去世,也没听他闹过绯闻。有些人长相奇丑,除了一心想拍戏,二心就是想跟拍戏的女演员睡。他们是演艺界潜规则的推手,黑幕后的垃圾。

    康康凯没他同学费老师运气好,同在一个数学系毕业,工作分配不对口,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城酒厂酿酒。数学能力衰退,酒量见长。有人说,大学毕业教小学,十年后,就是小学生水平。大学毕业教中学,十年后就是中学生水平。大学毕业教大学,十年后,他所学的才没全还给老师,保持大学生水平。这话虽然极端,不无道理。

    康康凯酿了十年酒,没教过书,他的数学水平几乎要下降到幼儿园水平。三笛恢复高考后,想考正规大学。五七大学有点野鸡味,三笛上五七大学那阵,周梅英每月去邮局给她汇钱。填单后,邮局员工见地址一栏后总会自言自语:“五七大学?这算什么大学?中央不承认的。”

    三笛想,老公是大学数学系毕业,数百次向自己提起,当年他曾参加全市数学竞赛,拿了第一名。老公好提当年勇,虽然三笛耳朵听得起了茧子,心中却认定,康康凯是被埋没的陈景润、华罗庚。

    三笛复习迎考,向数学专家康康凯请教一道函数题。康康凯吓得脸由红变白,双手举过头,作缴械投降状,声音气急败坏:“哎呦呦!不要问我。哎呦呦!不要问我。你去问费老师,我不会做。什么寒数热数,勾股定理我都记不住。”

    三笛想,完了,酒精坑害了他的大脑。三笛担心他会不会早早得老年痴呆。

    三笛碰了一鼻子灰,不由踌躇。想到儿子康启,乖巧可爱,聪明过人,口才出众,有问必答,深得外公喜爱。

    有一次,电视里放一只仙鹤,钱坤寿问旁边的几个小孩:“电视里这只长腿的鸟叫什么名字啊?”那只仙鹤浑身雪白,二笛的小女儿喳喳首先抢答:“八鸡。”“八鸡”是方言,普通话意思是白鸡。旁边还步履蹒跚的康启纠正已经上小学的表姐说:“不希底,希豁。”“不希底,希豁。”也是方言,普通话意思是:“不是的,是鹤。”钱坤寿想不到比表姐小六岁的康启比丘齐识货,奖励他一只苹果。旁边痰盂上坐着五笛儿子小美。小美虽然没有抢答问题,这时也开了口:“外公,小美要吃大苹果。”钱坤寿见小美在大便,骗他说:“边吃东西边拉屎要生病的。”小美当然不信,这种坐痰盂吃东西的活,他经常干,也没生什么病嘛!就问外公:“会生什么病?”钱坤寿也就随便这么一说,目的是让小美快点结束排泄,擦干净屁股再吃苹果,并不知道边拉边吃会得什么病。一时语塞。谁知康启知道,替外公解了围:“要得口臭病,不能通嘴。”这又是方言,所谓不能通嘴用普通话表达就是因为嘴巴臭,不能跟人接吻。钱坤寿见康启比自己还聪明,钱坤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得一个劲用脚在地板上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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