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孙老师气冲冲拎着把破伞进教研室。同事们看孙老师表情,估计她家里有内战,个个面面相觑,苦无抚慰良策。一位文老师无话找话问孙老师:“孙老师,你的伞怎么坏了?”康启正好也跟妈妈在教研室玩,听文老师问,立刻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代孙老师解释:“是她丈夫摔的。”孙老师正肚膨气胀,见小子神算,伞确实是老公摔的,自己用伞尖戳他,他拽过伞摔伞,不由“扑哧”一声笑起来。孙老师笑小子算得上福尔摩斯,他由自己脸色推断自己家里内乱,他由自己家里内乱推断伞不会自残,肯定是作为武器用受了伤,弄坏武器的当然是敌对阵营,不可能是自己。众人见孙老师笑,也跟着笑,化解了一场因家庭矛盾引发的群体情绪污染。
三笛想到儿子确实聪明可爱。智商比他老子高,长相比他老子美,儿子像自己,不像他,一张老南瓜脸。三笛实在舍不得把儿子丢给他老子带。还有钱的问题,如果自己上大学,意味着全家要靠康康凯一个人养。他才拿几个钱?就那点钱,每月还要养老娘。婆婆养得玉润珠圆,白胖丰腴,三笛想不通,婆婆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康康凯脸色不是黑,粉红色,乌克兰种猪色,所以说他像老南瓜,如果真黑,倒也不错,像包青天。婆婆养活六个儿子,死了几个。她最热衷于向幺儿康康凯要钱,觉得老幺是大学生,有钱,其他五个是工人,没他钱拿得多。再说,当年全家人省吃俭用栽培他,现在应该回报。其实,康康凯大学读的是师范,费用几乎全免。他老子死得早,康康凯体恤老娘没钱。自从三笛跟康康凯结婚,每月一开支,只要钱晚到几天,老太太是文盲,她雇枪手代笔的催款单立刻就到。开头有固定格式,就像写情书,开头总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样,枪手代笔总写:“儿嘞,为娘的快要吃不上饭喽。”其实,婆婆对幺儿不好,觉得他是多来的。康康凯有一次得了恶性肠痢,没钱治,一天拉几十回,她想将康康凯丢乱坟岗,她朝乱坟岗丢孩子不是第一回。那是个狂生滥养,儿女命靠天收的年代。康康凯命大,自身免疫力强,拉着拉着,肛门主动歇业,康康凯逃脱了去乱坟岗被野狗吃的厄运。三笛当面亲亲热热叫婆婆“妈”,背后叫她“轰隆隆”,因为老太太喝汤声音分贝高,比康康凯夜里打呼还响。
三笛思前想后,放弃了高考,安心教书。之后,文凭像潜力股,一路飘红,因为自己文凭不行,三笛虽然教书棒,教出的学生考出的成绩好,却总也评不上高级职称,工资吃亏不少。三笛迁怒康康凯。三笛是公认的好女人,任劳任怨。为人谦卑,温文尔雅,唯独见了康康凯,擅长对他区别对待,最强项是作河东狮吼。尤其是康康凯压箱底的文凭升值后,不再酿酒,进了县工业局,还当了副局长,这使三笛也像嫂子于普安似的,对老公产生羡慕嫉妒恨。尤其见他一天二喝,阵地转移,由家转去酒楼,酒囊饭袋装太多,回家就“呕呕呕”。三笛见他暴殄天珍,恨不得对他区别对待再升级,用棍子敲他的头。
康康凯之前在家吃饭,也常挨骂。康康凯疼老婆孩子,一只白斩鸡上桌,他绝不开吃,只闷头喝酒,等老婆孩子吃够,他才不再闭谷,剩下的全收,倒进肚子。老婆孩子所谓吃好,也就各吃了两块,剩下的想留晚饭再吃两块。等晚饭开出来,哪里还有白斩鸡影子?鸡肉进了康康凯肚子,鸡骷髅进了垃圾桶。三笛那个气呀!康启也扁着嘴要哭。康康凯有悔意,一声不吭,后悔管不住自己嘴,懊悔也没用,下次还那么干,别说一只白斩鸡,还被娘俩消耗过,就是一只鸭,也全能吃下肚,鸭屁股都留不下。三笛为他食量震惊,真想咬他,咬不动。他肉头厚,结结实实,只能又开骂:“难不成你是饿死鬼投胎,胃是猪胃。”康康凯肉头厚,脸皮也厚,根本不怕骂,把老婆骂当耳旁风。三笛觉得康康凯实在欠骂,组织上绝对有水平,没让这酒囊饭袋当局长,只挂个副职。如果高抬他,让他当局长,全县的工业生产要让局长领导垮。他能力不行,在家里表现差就说明问题。家务他也做,不出活。洗三人碗要三十分钟。之后还要三笛再加一道工。因为碗底全是油,拿不上手。千年难得炒回菜,想害人得糖尿病似的,红烧肉他放糖放油忘了放盐,甜得腻歪死人。让他出门倒垃圾,半天后回来,畚箕没空反而更满,从垃圾桶捡回别人丢弃的一堆破烂。家里的任何破烂都不准丢,你丢出去没用,一会他又捡回来了。多年不用的煤油炉、千疮百孔的枕头套、帮底分离的破皮鞋……三笛前手丢出去,就像养家了的宠物,后手它们又回家了。咦,怎么又回来了?全被吝啬鬼捡回来了。除非三笛骑自行车去老远的垃圾桶丢。赤贫中长大的人,苦日子留下的印记如胎记,要带到棺材里去的。如此气度,这般情怀,既不能修身齐家,焉能治国平天下。三笛听到一种说法,说政治很肮脏,搞政治的人很可怕,她不这么认为。如果政治都肮脏,搞政治的人都可怕,世界不会是今天的样子。绝大多数搞政治的人,他们的秉性、气质、能力都应该不错,这样他们才能干世界上很难干的事情——治理社会和人。像希特勒这种魔头,不能视为政治人物,他是天上掉下个残害地球的妖孽,万年难遇。康康凯不是块当官的料,却当了官——副职。
五笛因一曲《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有了工作,回到城市,进了文工团,当了独唱演员。五笛媚眼俊俏、气质佳。文工团有位编辑龙东,他虽然是文人,长得也像戏子,宽肩长腿,秀气动人的小五官,纤细笔直的小蛮腰。他对五笛十分倾慕,五笛被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才子加帅哥俘虏。两人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他们婚后育有一子,小名小美。小美长相吸收父母亲优点。他父母亲形象全是优点,小美形象也找不到缺点。
四笛虽然在农村呆十年,还是比钱坤寿、周梅英早回城,进了皮鞋厂。每天辛苦做皮鞋。
按照政策规定,从哪里下乡,回哪个城市。四笛人是回来了,户口没处落,因为她的户口从小跟父母走,父母户口早已迁出,四笛就像一根寄生藤,失去了附着物。征得二笛、丘运民同意,四笛的户口落在姐姐、姐夫家。
四笛在乡下,虽然同龄人中算混得惨,跟她一样留在乡下没走掉的男知青她看不上。有位男知青叫李丰洪,托生产队长做媒,想跟钱焕婕好。四笛听说此事后,很不爽。李丰洪长相像“犯罪学”鼻祖,监狱医生切萨雷·龙勃罗索收集的罪犯形象标本;额头窄小、鼻孔上翘、眼神乱转。切萨雷·龙勃罗索还总结说,长相越似猿类的人,越危险。《列宁在1918》中那个用双手掐紧自己脖子做示范;“掐死他!掐死他!这样地掐!这样的掐!”的那个演员就是罪犯长相。李丰洪跟那个苏联演员长得像。
四笛觉得李丰洪就是个危险人物。平日里偷鸡摸狗,长得这么恶心人,还有本事寻花问柳,玩过一些没走掉的女知青。他跟公社干部处得好,还桃园结义了位公社团委的干哥哥,并传授结拜经验,说把干哥哥喂饱了,干哥哥会真心帮忙。干哥哥如果没吃饱,前面吃的全排泄了,白吃了。李丰洪曾经招工走了,又回来了,说矿山苦,工作不是人干的,还不如插队落户。他这种来去自由的本领令四笛艳羡至极。他之后跟四笛一起回城,进一所大学看大门。四笛觉得让他看大门好极了,坏人想进大学搞破坏,一见他准吓跑了。
四笛见生产队长来做媒,哀叹自己已然残花败柳,竟然被此等成色的人看上。是小李觉得自己嫁不掉了?焉或他觉得他是如来佛,女人都是孙悟空,翻多大筋斗都翻不出他手心?
四笛回生产队长说:“我不想结婚。”
生产队长问:“钱焕婕,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要回答此问题,得写一篇论文。四笛懒得跟生产队长浪费时间,只好又说:“我看不上他。”
生产队长对钱焕婕此话很不屑。都老姑娘了,拽啥拽?村里跟她一般大的,谁不是几个娃娃的妈了?看来还是放不下架子,难怪大队干部,公社干部都不喜欢她,把她当定期存折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