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0章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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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梅心婷到天庄之后,被安排二楼庆非空的房间里去了。梅心婷有早睡晚起的习惯,每天晚饭后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就打起呼噜来,但到庆非空这个房间里住的第一天晚上,她却精神起来了,睡不着也躺不下,全身轻飘飘的像充了气。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气功”,特别是不相信庆占邦会气功,在单位有人生病想走梅心婷这个关系让庆占邦给“发功”治病的时候,梅心婷说出的话相当刻薄:“哎呀,别人不知道他你也不知道吗?他要会给人治病,他的腿还能拐拉拐拉的?”而这天的晚上她却疑惑了,她感到占邦住过的房间确实跟别处不一样——庆占邦在外面无论叫什么,在她这里永远叫占邦、在老家永远叫“梆子”,进了庆占邦的房间能让人长精神,这是在任何地方都感觉不到的。庆占邦的房间跟别的房间另一点儿不一样的地方,除了能让人不瞌睡、还能让人入睡,过去,小羊不论到了哪里,大人不睡,他永远不睡,进了庆占邦的房间,他上床就睡了,而且睡得特别死。

    儿子睡得越死,她越睡不着,睡不着就在房间里呆着。屋里有张写字台,写字台很大、转椅也很大,冲门放着,但桌上却很乱。桌上放着庆非空的一张照片,照片是彩色的,夹在一个相框里,相框没有木框,两块玻璃夹在一起,把照片夹得很严。这样的照片她在别处也见过,都是放在床头柜上的,庆非空的房间里也有床头柜,但床头柜上乱七八糟的,堆得比桌上还乱。那张照片很大,嘴微张着,露着两颗门牙。他的嘴永远闭不上,她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的嘴就是张着的、两颗门牙就有那么大的一个豁口,过了多少年还是那个样子。

    她认识他有二十七个年头了。那一年在“社中”上学,“社中”对现代人来说那是一个生疏的名词了,知道那是个中学就行了。那时候两个人在一个班,他长得很矮也很黑,而且干瘦干瘦的,上课在第一排桌。到现在他的头发比过去有光亮了,人也胖了、个头也高了,但皮肤还是黑的,两颗门牙中间还有那个大豁。多少年后,她感到最恶心的还是他两颗门牙中间的那个大豁口,亲嘴时,舌头被他吸过去,从那个豁里向外滑,那种感觉特难受。

    但他的两只眼很有神,从看见他那天起,他就瞅她,或许是因为他瞅了她,她才记住他的。他看她不正眼看、也不斜眼看,偶尔抬头扫她一眼又赶紧把眼神移开,两道眼神像两道电光,扫的他心里直发慌。但两个人在一个班里上了两年学,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对他的评价是:那个人的眼坏。

    他们的班主任叫韩望庸,教他们语文课。韩望庸还搞业余创作,写出来的诗都“啊……、啊……”的充满激情。临到毕业时,韩望庸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吞吞吐吐地说:“心婷啊,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梅心婷望着韩老师等他说下去,他却不说了,梅心婷笑了,说:“什么事呢?怎么不说呢?”韩望庸说:“我这不是在等你的话吗?”梅心婷说:“你不说什么事,让我说什么呢?”韩望庸说:“是这么回事:你在咱们学校上了两年学,你认为咱们班哪个同学最好呢?”梅心婷想了想,想不起哪个是最好的,说:“都差不多吧。”韩望庸说:“你看占邦这个同学怎么样呢?”梅心婷赶忙说:“那是个赖皮。”

    到韩望庸跟梅心婷旧话重提时,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了。十年后两个人都还没有结婚,但并不是庆非空痴情于梅心婷而苦等了十年,在这十年里,两个人早互相忘记了对方,当韩望庸提起了庆占邦时,梅心婷的脑海里闪现出的依然是模样黑瘦、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看人时的那个赖皮的形象。但当她见到他时,除了那张合不上的嘴、半露着两颗带豁的牙齿之外,她已经不认识他了。从那时起,又是十大几年过去了,他的形象跟原来有相同的地方不多了,但那张合不上的嘴、两颗裸露着的门牙始终没变。她仔细端详着他的照片,突然发现代表着庆非空赖皮形象的一双眼神还在,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庆非空,那双眼神总是盯着她看的。

    她把他的照片扣在桌上不看了。桌上有部电话,被埋在杂物里,扣照片的时候,手碰着杂物了,电话才露出来。她拿起话柄往家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婷,她问:“他到家了吗?”“他”指的是司机。这时候,司机已经成了她的妹夫了,在家里跟小婷说起妹夫的时候,她都把妹夫叫“他”,但也只是在小婷面前这样叫,在别的地方是叫名的,而且连姓一块叫。小婷问:“他没在市里和你一块住?”梅心婷说:“我让他回去了。”小婷问:“明天他还去吗?”梅心婷说:“他来干什么呢?明天他不上班吗?”小婷说:“不是他要陪你看病吗?”她说:“我没病。我只是想离开一阵子。我不在,他会对你好一些的。”对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梅心婷说:“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对他好一些、多体贴他,他就会对你好的。”小婷说:“你也对他好些。”这个“他”,显然不是指自己的丈夫。

    放下电话,她还是没有睡意。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不觉翻起庆非空的抽屉来了。抽屉里也乱哄哄的,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另一只抽屉堆满了药,有消炎的、有壮阳的。第三只抽屉里放了几把钥匙,房间里贴东墙放着一溜大衣柜,她拿钥匙一个个试了试,大衣柜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夏天用不着的被褥往大衣柜里一扔,大衣柜里也乱哄哄的。

    东北角的墙上还有个壁橱,一楼的房间里也有这样一个壁橱,在房间的西北角,壁橱里供着各种各样的佛像。她想看看这个壁橱里有什么东西,用钥匙打开壁橱,里面放出一片幽幽的蓝光,把她吓了一跳。在蓝光的照射下,先露出庆非空的头像来,那张照片是贴在墙上的,跟桌上的那张照片一个样。梅心婷试慢慢地打开壁橱的门,见壁橱里放的蓝光是节假日用的那种小彩灯,但都是蓝的,忽忽悠悠的。她突然感到有些人的影子在灯光中飘飘悠悠地晃动着,那些影子很小、也很遥远。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见壁橱的下面有好多小人,有纸剪的、有从商店里买来的布娃娃。她拿起那个一拃高的布娃娃,突然又带起两个面目狰狞的小儿来。布娃娃的脖子上有根线,跟两个小儿连在一起。小儿一黑一白,身上写着“无常”两个字,而布娃娃的身上却写着“梅心婷”三个字。从字体上,她知道那是谁的字了,另一个布娃娃是谁,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了。再看下边,有个身上写着“无常”的小纸人,手里牵着很多根线,每根线的另一头都有一个小纸儿,每个小纸儿的身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些人名她都不认识。

    梅心婷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他从桌上找支笔,把一个布娃娃身上“萧羊”的名字抹去,写上“庆占邦”的名字,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布娃娃身上的线解下来,套在写着“庆占邦”命字的布娃娃的脖子上,两对小鬼套他一个人。

    她还不解气,见窗台上有把锤子、还有几个钉子,她拿起锤子和两个钉子回到壁橱前,用钉子对准庆非空照片上的眼睛,抡起锤子用力楔进去。另一个钉子对准他的另一只眼睛楔下去,再用力将壁橱的门关上,用力过猛了,门又被弹了回来。

    这时候,她感到心口一阵胸闷、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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