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早晨醒来后,庆非空洗脸去了,飞天光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给鲁戈打电话。电话响了好长时间,才传来鲁戈懒洋洋的声音,问:“谁啊?”飞天说:“是被电话吵醒了吧?”鲁戈嘿嘿地笑着,音色很干涩,声音也冷冷的,说:“昨天晚上打坐功夫长了,刚躺下。”飞天说:“朱师兄呢?”鲁戈说:“他昨天晚上想老婆,也睡得晚了,还没有起床。”飞天说:“你打你的坐,怎么知道他心里想老婆了?”鲁戈说:“我入静以后,光听见他翻身了,害得我一晚上入不了静。”飞天说:“是你的心不净吧。我听人家说,入了静,炮弹在身边爆炸也收不了功。”鲁戈说:“朱师兄来了,有话你跟他说吧。”飞天说:“我不跟他说,我就是找你的。你回来的时候不要买豆浆了,我吃豆腐脑。”鲁戈说:“你想吃豆腐脑,自己去吃就行了,出了小区的大门就有卖的。师母不吃豆腐脑。”飞天说:“我让你买你就买,你管谁吃谁不吃干什么呢?谁不吃谁就自己买去。我再告诉你,多买点儿。”
庆非空洗完脸回来,问她:“一大早打电话买什么呢?”飞天说:“我让鲁戈给买豆腐脑呢。”庆非空突然想起好多日子没有吃豆腐脑了,他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食欲,说:“每天喝豆浆,怎么就想不起吃豆腐脑呢?上街吃豆腐脑去。”飞天说:“要是章蓁这时候再送来几根油条就太好了,上海的油条好吃。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只买油条,不用买豆浆了。”庆非空说:“想吃油条,过几天到上海吃去,送过来就不好吃了。”飞天说:“那总比天庄的油条好吃。天庄的油条是什么呢?一锅油黑乎乎的,从来就没有换过,还不如我们太原的油条。”庆非空说:“上一次在你们太原吃过一次油条,那是天庄人在那儿炸的。”飞天说:“我们太原出好人,天庄人到了太原也会变好。你们天庄出坏人,好人到了你们天庄也会变坏。俺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到了天庄,都被你这个坏人给糟蹋了。要是俺妈知道了会打你这个坏小子的。”庆非空嘿嘿地笑着,说:“谁是坏小子呢?”飞天说:“正说谁呢?”庆非空说:“我是好人,都让你勾引坏了。要是没有你,我能失了身?”飞天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了。”庆非空一边伸手去抓她一边说:“谁得了便宜卖乖了呢?”飞天以为他又要咯吱她,赶紧夹住咯吱窝,小臂抱着前胸往后躲着,庆非空向前一挤把她压在床上,飞天一边推他一边说:“天都亮了,干什么呢?”庆非空说:“刷刷锅。”飞天说:“俺要走了,俺不再上你的当了。”庆非空说:“谁让你走呢,你哪儿都不能去。”
刷了锅下了楼,鲁戈和朱九成也回来了,鲁戈手提着豆浆在前、朱九成提着油条在后。豆浆是凉的,装在塑料袋里,到家里自己热。等他热好了端到桌上的时候,飞天才一声惊叫:“不是让你买豆腐脑吗,怎么又买成豆浆了?”鲁戈嘿嘿地笑着,说:“豆腐脑卖完了,只有豆浆了。”飞天说:“卖豆腐脑的又不是一家,这家没有了,不会换一家吗?”康纪峰和着稀泥打着圆场,说:“今天就凑合着吃一顿吧,吃豆腐脑明天再说。”朱九成尴尬地笑着,说:“小师妹打电话让鲁戈买豆腐脑,鲁戈说想吃让她自己上街吃去。”庆非空说:“那是我要吃豆腐脑,才让她打电话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鲁戈的脸憋得通红,朱九成咧着嘴像哭又像笑,梅心婷说:“那不是人家小鲁的事,是我让他买豆浆的。”鲁戈顿时感到有了依靠,说:“要不,我再去买一趟吧。”梅心婷说:“吃你的饭吧。这里离街又不远,谁吃让他们自己上街吃去。都长着腿哩,好意思支使别人吗?”谁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好长时间,庆非空才说:“以后飞天让你做什么事,都是我让她告诉你的。”鲁戈的脸红红的,嘴里还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是“唵唵”地应付着、还是“哎哎”地应承着。
吃过早饭,朱九成到19号去了,鲁戈没有走,他接了各地要能量块和录音带的订单。所有的信息物都在一楼的那间阳面的房间里,房间里转不开身,他把需要的都搬到餐厅里来打包。飞天帮着鲁戈装箱子,梅心婷坐在凳子上看着鲁戈打包。过去,鲁戈就喜欢和飞天在一起,自从梅心婷来了之后,他看见飞天就想躲,飞天帮他干活,他心里反倒很紧张。飞天干起来特别卖力,她弯着腰和鲁戈捆一个箱子,两个人头碰着头,鲁戈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在抬头的那个瞬间,不知道一股什么味儿钻进鲁戈的意识中,他看见的不是飞天,而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种毛很长,向下垂着。也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像是在耳边响起来的,而是在大脑里说的,但那个声音清清楚楚的,像是梅心婷的声音:“给我打她。”鲁戈身不由己的抡起巴掌向飞天的脸上打去,但在他的意识里,抡胳膊的不是他,那个被打的也不是飞天。那一巴掌打在飞天的脸上,“叭”得一声,像是在宇宙里响起一声炸雷,起码,那是他耳朵里的声音,也是他意识里的声音。
飞天正干得起劲儿,被鲁戈的那一巴掌打得眼冒金花,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鲁戈,人不动、眼也不动,像不认得鲁戈了。鲁戈打过飞天之后,茫然地看着她好长时间,胳膊才有了感觉,但沉沉的抬不起来,手掌、手指有一种麻木感。梅心婷在旁边坐着没动身,说:“小鲁,你怎么无缘无故地打人家呢?”
他真得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人家,总感到打飞天的不是他。康纪峰从办公室里叉着腰走出来,咧着嘴,两眼直发怔,怔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来:“怎么回事呢?”声音不大,口气却很严厉。梅心婷没有说话,鲁戈不知道说什么,飞天的半边脸是红的,另半边是紫的,还有几道血印子,她一句话没说,站起身来走了。
飞天一出门,梅心婷说:“她走了我才问你,我不知道你们俩今天为了什么事打起来了?”鲁戈感到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什么打了飞天,干脆不说了,站着直发怔。康纪峰说:“你这人,看着你精眉俏眼的,怎么干这种事呢?你心里没好气打了朱师兄,我们绝对没人说。你再没好气,拿我出气也行。”然后稍向前探着身子凑近鲁戈的耳朵,像是在跟知己说心里话:“你打师母也不要紧。你这人就是不分眉眼高低,打人都不看打谁。我给你说句心里话吧:你不看我每天像哄孩子一样在哄着她吗?你倒是谁都敢打。”
鲁戈只感到大脑一阵阵向上飘,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什么都没有记住。
飞天上了楼,哭丧着脸一句话不说,庆非空问她:“你干什么去了?”飞天还是不说话,庆非空不耐烦了,说:“给你鼻子你上脸了不是?我给你撑了腰,连我你都给脸色了。”
飞天受了委屈,想哭,被庆非空几句话一说,反倒忍住了,她平淡地说:“出去了一会儿。”庆非空看了她一眼,见她的长发除了有点儿乱之外,没看见有别的什么变化,他站起来,带着一股冲劲儿到一楼去了。一楼的房间里很平静,康纪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电话,梅心婷坐在餐桌前看着鲁戈打包,小羊在会客室里拿着一辆玩具小轿车在大理石茶几上推着玩。大家心里都清楚庆非空是干什么来了,都各干各的事,像不知道他来了一样。庆非空在房间里转了转,从中厅走到他的办公室、又从他的办公室走到康纪峰的办公室,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也不像发生过什么事,他脚步没停,一瘸一拐地又出去了。
大家都以为他兴师问罪来了,都提着心吊着胆,他没说什么话走了,大家才放下心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各自坐在原来的位子上,飞天坐在庆非空和鲁戈中间,那个挨了巴掌的脸依然被头发遮挡着,飞天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不躲避他,但只向庆非空那边侧着脸不理他,而鲁戈心里拘拘束束的,两条胳膊用力夹着身子,把自己的空间极力缩小,生怕碰着了飞天。
晚饭后,别人都走了,鲁戈还有东西要打包没有马上走。飞天走了又回来了,他干涩地笑着,就像嘴里含着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飞天见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嘴里哼着小曲想出去,鲁戈鼓足勇气,干笑着,说:“今天我打包失手了。”飞天冷冷地说:“有你那样儿失手的吗?你什么意思我心里清楚,你不就是当着她的面拍马屁讨好她吗?你拍到蹄子上了,人家不一定领你的情。拍马屁你得会拍,你得拍到人家痒痒的地方。有用你那种法子表现的吗?我告诉你吧:我打个电话,叫几个小流氓来,当着她的面不把你打得顺嘴流血才怪。要不服,我现在就打电话。”鲁戈尴尬地笑着,说:“我这不是在认错吗?”飞天依然挖苦着他,说:“你也真是不看眉眼高低。你拍马屁拍老师,老师还说你个是,你说你拍她图什么呢?想沾点儿腥味儿还是图讨老师的嫌?”鲁戈嘿嘿地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句话都不敢说。不过,挨了损、受了挖苦,他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