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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方碑的电话响了,飞天学着庆非空的样子,拿起话柄却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对方终于说话了:“老师啊——”舌头夹在两排牙齿之间,声音是从牙齿和舌尖中间挤出来的,发出来的“师”字成了“si”,飞天依然不做声,对方接着说:“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旁边有人,说话不方便啊?我是章蓁。”她说话声母都没有“h”,飞天忍不住笑了,学着对方的腔调,说:“你是章蓁啊?旁边有人也不影响你说话啊。”章蓁说:“你是飞天小姐啊?怎么没在卓达那边,跑这边来啦?”飞天说:“一边住几天啊。”章蓁说:“你是不是在学我说话啊?我告诉你,我们上海人说话你是学不来的。”飞天说依然学着章蓁说话的口音,但说出来的语调硬硬的,没有章蓁口气柔和,她说:“你是不是也休息啦?”章蓁说:“我们都不是你那个年岁啦,没那么多瞌睡啦,不像你们年轻人瞌睡多,我们都分开住啦。”飞天说:“我不信。”章蓁说:“不信你就来看看好啦。飞天说:“不用到上海,我早看见了。”章蓁伸着舌头笑着,说:“你都看见什么了?”飞天说:“我什么都看见了。”章蓁:“不给你说这些事了,说这些你也不懂。你给我叫老师来。”飞天斜着眼看着庆非空,说:“老师睡了。”章蓁说:“什么时候就睡了?睡多了要睡傻的。我们把老师交给你照顾,你是要好好照顾好老师的身体的,你要是把老师的身体搞坏了,我们是不答应的。”飞天笑着,说:“你们都是谁啊?”章蓁说:“不给你说这些废话了,你把老师叫起来,不能再睡了,我有话要跟他讲。”
庆非空伸手去接电话,飞天侧着身子躲着他,说:“我把他交给你照顾好了。我们不要他了。”章蓁伸着舌头,忍着笑,说:“我现在还有家庭,不能亲自照顾老师。这会儿还得依靠你照顾。”庆非空探着身子把电话接过来,对着电话“嗯”了一声,章蓁对庆非空对那一声很熟悉,说了一声:“老师啊。”那三个字像是从身子里发出来的,发出之后,身子像融化在虚空里,庆非空却感到浑身不舒服,他说:“你打我的手机。”章蓁说:“你是不是关机了?我打了几次都打不通。”庆非空扭头看了一眼,说:“正充着电呢。我这就开机,你打手机。”
庆非空刚打开手机,章蓁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你不让打手机,今天怎么又让打你的手机了?你怎么回事呢?”庆非空说:“你刚才打的那个电话是楼下的分机。”章蓁“呀”了一声,说:“是不是我刚才说的太多了,被人听去了?”庆非空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偷听,他疑惑地说:“就是怕有人偷听。”章蓁说:“你让飞天到楼下看看不就知道了?”庆非空说:“不用了。以后你不打这个电话就行了。”章蓁说:“那是不可以的。要是有人偷听了我们说话的内容,他们会到外面乱讲的。你是一定要让她下去看看的。”庆非空对飞天说:“你去看看有没有人在下边。”飞天坐着没动,章蓁问:“去了吗?”庆非空说:“去了。”章蓁说:“真去了?”庆非空推了飞天一下,飞天踢拉着鞋,原地踏步故意闹出一点儿响声,庆非空把手机对着飞天晃了一下,然后拿到嘴边问她:“听见走路了吗?”章蓁说:“没听见。”庆非空说:“你怎么就听不见呢?”章蓁说:“刚才就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要走也该到楼下了,怎么在你身边呢?”庆非空憨憨地笑着,说:“要是不信,你就过来看看好啦。”章蓁信了,说:“你是不要骗我的。”庆非空说:“我这人从来就不会骗人。”飞天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腿一翘上了床,趴在庆非空的身上,和庆非空面对面坐着一起听着章蓁说话。庆非空被飞天压得喘不上气来,说话气短,章蓁说:“你怎么回事呢?说话像憋着气?”庆非空一只手撑着床缓了一口气,说:“我在床上坐着,身子弯曲着。”章蓁也信了,说:“你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的。你要是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我们是不会答应的。”庆非空说:“这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章蓁说:“你吃的那种鞭,以后不要再吃了,那东西脏呼呼的,吃了呼吸都带臊味儿,人都臊透了,没法靠近啦。你是要吃伟哥的,我们上海的男人都时兴吃伟哥。伟哥又卫生、又环保,对人体没坏处。”飞天的嘴伸过去想说话,庆非空赶忙捂住她的嘴,但身子又被压得向下滑动着,时间长了,胳膊也发酸。他想改变一下姿势,一用力,把飞天翻到一边,自己躺下了。飞天翻身爬到庆非空的身上,伸着耳朵听着章蓁说话。章蓁说:“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说着话就没声音了?”庆非空说:“我这不是在听吗?”章蓁说:“你怎么说话直喘气呢?”庆非空说:“没有啊,我这不是很正常吗?”章蓁说:“刚才是什么声音呢?”庆非空说:“刚才飞天到楼下回来了。”章蓁说:“有人吗?”飞天在庆非空的身上趴着,把嘴伸过去,说:“楼下的人还没有走呢,他们都在楼下听你打电话。”章蓁说:“现在呢?”飞天说:“现在还在听。”章蓁说:“你告诉他们,窃听是犯罪行为,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飞天说:“那是你们上海,我们这里不兴这个,告了也没人管。”章蓁说:“那怎么办呢?我是不是给朱师兄打电话,告诉他出去了不要乱讲呢?”庆非空说:“你不要听她的,下边没人了。”章蓁说:“你是不要骗我的。”庆非空说:“我这人骗谁也不会骗你的。”章蓁的下唇向下齿里收着,伸着舌头压着下唇笑着,说:“天下的人我就相信你一个人。”庆非空说:“你老公呢?”章蓁说:“他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他骗了我的芳心,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我恨透他了。”
一说酸溜溜的话,庆非空突然想尿尿了,急不可耐地拿着手机快步向卫生间走去。到了卫生间,裤子还没有解开,尿已经滴到裤裆里了,他赶忙坐在大便器上,反倒没什么感觉了。章蓁听出了不正常,问他:“你这是什么声音呢?”庆非空说:“我到外边来了。”章蓁说:“你的电话线那么长啊?是不是外边也有分机?”庆非空说:“我用的是手机。”章蓁说:“就是手机,你也不要安装那么多分机,要不别人同样会偷听的。”
飞天知道他到卫生间里去了,在床上躺着等着他回来。等得时间长了,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庆非空一边打着电话又回来了。飞天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躲到卫生间里去说。”章蓁听见有人说话了,问他:“飞天给你说什么呢?”庆非空说:“没说什么。我到卫生间打电话刚回到房间里来了。”章蓁惊讶地说:“你在卫生间里给我打电话啊?我说味道这么难闻呢。我告诉你,以后打电话必须在通风的地方,你要再到卫生间里打电话,我是不会接你的电话的。”庆非空说:“今天是特殊情况。”章蓁说:“有什么特殊呢?是不是因为说话不方便才躲到卫生间里去的?”庆非空说:“打电话时间太长啦,实在憋不住啦。”章蓁说:“那你尿了赶紧出来啊?在卫生间里干什么呢?那里有什么好味儿啊。我告诉你,有些坏毛病你是要改掉的,不许你长时间在床上,人睡多了会睡傻的。”庆非空脱了裤子,光着下身又躺到床上了,说:“不会的,人怎么会睡傻呢?”章蓁一本正经地嗲声嗲气地说:“我不骗你,这都是我生孩子的时候医生告诉我的。医生说孩子不能总睡觉,睡多了会睡傻的。”飞天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章蓁说:“你们在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飞天伸着脖子冲着手机说:“你把老师当成你的孩子了。”章蓁“唵”了一声,不说话了,飞天似乎看见了她张着嘴、伸着舌头,瞪着两只眼睛对着电话的神态,她从庆非空的手里接过手机,说:“章姐,说起来没完了,不怕你老公知道了吗?”章蓁说:“他在另一个房间,早睡啦。”飞天说:“他不在你的身边,你睡得着吗?”章蓁说:“我们早就分开住啦,一人一个房间,各睡各的啦。”飞天说:“你的孩子呢?”章蓁说:“我女儿跟着她姥姥。我从小就没有带过她,跟在我身边我不习惯、她也不习惯。你还小,不懂得这些,不给你多说啦。你告诉庆老师,让他赶紧把我的上衣寄过来,到你们天庄一趟,我把衣裳都丢在天庄啦。”飞天说:“你的腰腰带太松了,以后见了男人把腰绑紧,不要让人随便给褪下来。”庆非空感到她说得出格了,接过手机,说:“改日再打电话吧,今天打得时间太长啦。”飞天说:“那你现在就把的衣裳准备好,明天让飞天给我寄回来。我打过多少次电话了,你这人就是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庆非空说:“我现在就开车给你拿去。”
庆非空出门没带手机,刚下楼,他的手机又响了。飞天的左手从后脑勺伸过来,手指勾住右侧的头发,向后一捋,把手机贴在耳边,说声:“章姐啊。”章蓁说:“刚才的电话怎么断了?”飞天说:“老师出去了。”章蓁说:“现在你们在车上啊?”飞天说:“他一个人去了。”章蓁说:“你怎么让老师一个人出门呢?老师走到哪里,你是要跟老师一起的。”飞天说:“我是说要跟他一起去的,他不让我去。”章蓁轻声说:“我告诉你,以后老师不论到哪里去,你是要跟着他的,要跟到寸步不离才行。”飞天说:“你让我监视他吗?”章蓁说:“我告诉你,老师是个馋嘴的猫,你一会儿看不住他,他就会偷腥的。”飞天绷着嘴说:“他出门不让我跟着。”章蓁说:“那是不可以的,以后你要做到这一点儿。我再告诉你,老师说你是学功的,你只照顾老师的生活,但老师要跟你睡觉的时候,你是要拒绝的。你是不可以跟老师睡觉的。”飞天绷着嘴笑着说:“章姐,你这是说什么话呢?”章蓁说:“你还小,我知道说这种话你会害羞的。你终究会长大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就行了。”飞天有意转移话题,说:“老师给你拿什么衣裳去了?”章蓁说:“前几天我到天庄,不小心把衣裳弄脏了,丢在天庄了。”飞天忍不住咯咯地笑着,说:“把衣裳脱下来,你怎么回去呢?你是不是光着身子回上海的?”章蓁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说:“你是不要说粗话的。”飞天说:“不就是一件衣裳吗?丢了就丢了,另买一件不就得了?”章蓁说:“那是不可以的。衣裳是老公买的,要是不见了,那是要伤感情的。”飞天说:“别的事他都不管了,一件衣裳还伤什么感情呢?”章蓁说:“在我们上海的上流社会里,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老公给买的东西不见了,那是了不得的事,要是哪个人没有情人,说明你这个人就不正常了,你就不配在上流社会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