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庆非空开车来到卓达小区的时候,见康纪峰开的那辆面包车停放在自己家的门前。他的大脑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继而怀疑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又像是走在未来,惟独没有“现在”的感觉。
不过,他没有走错家门,下意识支配他推门走进小楼里。一楼黑咕隆咚的,他只想拿了章蓁的衣裳就走,不想惊动梅心婷。他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向楼梯走去,走到二楼的楼梯口,见从住的那个房间里透出一点儿微弱的灯光。他在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叫声,那种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在他的大脑里响起来的。他的心动了一下,顿时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几次想从楼上下来,但前边有什么东西诱惑着他、驱使着他向前走去。他走路很轻,轻得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全神贯注着那种声音,那种声音从大脑里又跑到耳朵里去了,越来越响。他特别担心那种声音消失了,想加快脚步向前走,心里越急走得越慢。到了楼上,他发现开着灯的那个房间不是他当初住过的房间,他的心里再一次产生一种走错了家门的感觉,但又急于想看到什么,心里突突地跳着,他特别想知道怪叫的声音来自什么地方,又怕他走路的声音把对方惊动了。
他想站住不走了,但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不自觉地向前移动着。他本想到自己住过的那个房间拿走章蓁的衣裳了事,却身不由己地走到了发出怪叫的声音的那个房间的门口。那扇门好像为迎接他似的,轻轻地开了一道缝儿,清晰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只在耳边飘着,不往耳朵里去。
他不知道是自己走过去的、还是什么力量把他托起来放到门口的,他推开那扇门,那一刻他没记住第一眼看见了什么,却感到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的景象是模糊的、色彩是迷幻的,他看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床下,而梅心婷光着身子躺在床沿上,他站在门口的时候,两个人像是谁都没看见他的出现,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该怎么叫唤还怎么叫唤。
他的意识一恍惚,声音也在大脑里响起了,只是画面比在眼前产生了一定的距离,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哪个时空的景象。
不过,他看见的确实是自己,也只有自己在自己的面前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只是动作更快了些,梅心婷的叫声更大了些。做完之后,自己提起衣裳和鞋子,光着身子从自己的身边侧着身子蹭了过去。之后,他听见一声“咕咚”的声音,那一声也是在大脑里响起来的。梅心婷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出现,从床上下来之后,也光着身子从他的身边侧身蹭过去了。梅心婷很丰满,从自己的身旁蹭过去的时候,把他蹭得歪了一下身子,但他很快就站稳了。
梅心婷是去冲澡的,主要是冲洗一下特殊部位,时间不长就回来了,但身上也都是湿的。她见庆非空站在门口发怔,说:“你是在这儿住呢,还是等会儿要走?”庆非空没有回答,他问:“刚才出去的是谁?”梅心婷说:“我。我刚才冲澡去了。”庆非空说:“另一个呢?”梅心婷说:“你不是在这儿站着吗?”庆非空说:“我说另一个。”庆非空说:“小羊在另一个房间睡觉。”庆非空说:“还有呢?”梅心婷说:“还有谁?你找来我看看。”
庆非空像是有什么话堵在意识里,心里着急却又说不出来。这时,他的意识又一恍惚,感到没看见什么人、也没有人出去过。人在出“功能”的时候,大脑里闪现出来的形象,听见的声音,当时都是清楚的,“功能”消失之后,大脑里什么印象也留不下。梅心婷否定了有人出去之后,他的大脑里确实什么印象也没有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感到他当初看见的是自己的过去或未来,而“现在”的他站在这里,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没有到来,自然也就没有了另一个人。梅心婷问他:“你这么晚了回来,是不是住这儿?”庆非空的大脑恍恍惚惚的,却没有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他说:“我是路过的,拿点儿东西就走。”梅心婷说:“拿什么,我给你找。”庆非空说:“找件衣裳。”梅心婷说:“找女人的还是找你的?”庆非空说:“别人的。”梅心婷说:“是有件女人穿的脏上衣,我收拾房子的时候扔出去了。”庆非空说:“你怎么给扔了?”梅心婷说:“那种衣裳都带着臊味儿,不扔了在家里熏人啊?我是用棍子挑着扔出去的。”庆非空说:“那都是有用的,你随便放个地方就行了,不该扔了。”梅心婷说:“不扔了谁穿呢?”庆非空说:“扔哪儿了?你去捡回来吧。”梅心婷说:“都好几天了,到哪儿去捡呢?”庆非空说:“你先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呢。”梅心婷说:“就扔在外面的垃圾桶里了,明天再说吧。”庆非空说:“那我下去的时候顺便看看吧。”梅心婷说:“告诉你明天再说就明天再说,谁晚上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去呢?你就在这屋里睡吧,我跟小羊一起睡去。”
梅心婷很平淡地说完,很平淡地走了,把庆非空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梅心婷进屋后关门的声音声音很小,插门的声音却跟大。
庆非空似乎清醒了许多,但他不敢肯定看见了什么,又忘了跟谁说过话。他走到床前,脚下像是踩了什么,弯腰把地下的东西捡起来,见是一个裤衩子和一件上衣。这时候他又模糊了他是干什么来了,像是来找衣裳,但又说不清是来找谁的衣裳,起码,不是来找飞天的、也不是来找自己的。
他心里特别着急。他着急不是找不到要找的衣裳,而是着急什么人敢指使他来找衣裳。除了脑袋憋得慌、心里还堵得慌,他拿起地上的衣裳看了看,见是男人的裤衩。他伸着胳膊把裤衩子晃了晃,衣裳随着他在抖动着,他感到那是多少年之前用过的,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多少万年之后还要用的。
他没想在这儿住下,从楼上下来,到了一楼不想走了,摸着黑坐在沙发上。茶几的下面有电话,他伸手把电话拿起来放在茶几上,又不自觉地拿起话柄。电话的键是亮的,能看得清键上的数字。平时,他对数字是记不太清的,打电话都要看着小本子,但这时候拨键拨得特别流利,拨的是谁家的电话,他却没有明确的目标。
对方像是守在电话机旁的等他的电话似的,刚拨完号码,对方就拿起了电话。一听,竟是康纪峰的妻子的声音,康妻问:“这么晚了,谁啊?”庆非空说:“是我,老庆。”康妻说:“哎呀,是庆老师啊?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找到你,这几天你和纪峰到哪儿去了,几天都不回家。刚才倒是从外面回来了,碰得鼻青脸肿的,胳膊肘碰破了、膝盖也磕了一大块,脑袋上还流着血,连衣裳都没穿。我问他是不是被人打了,他不说话。就是被人打了,也不该把衣裳给脱了吧。也幸亏还穿条裤子,要不,光着身子怎么进家呢?你没事吧?”庆非空说话像是在意识里流注出来的,还带着喷发的口气,说:“你告诉他,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到总部去啦。”康妻说:“我不是给你着急的,我是着老康的急。这么个老实疙瘩,问他嘛他都不说,要报案吧他又不让,吃亏也吃个哑巴亏,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庆非空接着说:“你告诉他,明天就不要过去了。”康妻说:“他这个样子是去不成了。他是要在家里歇几天的。谢谢老师的关心。”庆非空说:“他被开除了!”没等康妻再说什么,他就把电话放下了,那一下放得特响,却没有放到机座上,他又动了一下,才把电话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