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中穷,买不起草皮,所以偌大的操场只能裸露着。若站在操场边际,放眼望去,真如古人所说的一般,是个不毛之地。除却偏僻处种着几棵杨树,操场其余地方是见不到一点绿色的。若赶上起风,操场上尘土飞扬,飞沙走石,足可成为壮观二字。那尘土犹然自得,以为能与袅袅青烟一比高低。可女生常埋怨它弄脏了新买的衣服,男生则恼它迷住自己的眼睛。倘使自己女神从旁经过,却没和她打招呼,惹得她生气,这损失又该找谁!
柳逸文两人经过操场时,风平浪静,并无飞沙袭扰。等他们穿过操场,来到食堂前的小广场时,只见食堂前已经排了数条长龙,延宕到了广场中心。柳逸文见此壮观景象,不由惊道:“这么多人!”柳逸新见他激动,连忙安抚,恐他怒发冲冠,冲开脑盖儿:“时间还早,着什么急?慢慢等就是了。”柳逸文觉得在理,便耐心等着。可他属狗的,总是东嗅西闻,将四周景色看遍——所谓景色,也不过是四面的建筑,若说唯一的亮点,也只是身后的一排花坛,但一律是绿色的,不见花开。
等待虽是寂寥,但大家都肯忍着,毕竟大家都遵守规矩,为什么自己不能?标新立异虽好,但在此地似不相宜。更何况男女同学言谈甚欢,巴不得队伍不动,时间停滞,永远在站在此地,千古万代,都与心中人儿嘻笑。至于那些因事感伤的痴男怨女,也只是默然落泪,不会边等边嚎,扰乱人家吃饭的兴致,败坏了打饭人的情趣。
凡是总有个例外,五中不是君子之国,自然不是处处都好。眼下就有一个魁梧的男生,仗着自己龙虎之力,要挤到窗口前打饭,排队的妹子要他去排队,他却凶人家一脸,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妹子被他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一旁的几位男生,火往上撞,心中暗道:“你不排队,也就忍了。现在又来欺负妹子,怎么能忍得?”如此想着,便将袖子挽起来,准备着将那插队男生臭扁一顿,可不等迈脚,猛然发见远处走来一个女生,行走匆匆,一脸静穆。那些正要伸张正义的男生们见了,又回到队列里,却又窃笑不止,知道将有好戏可看。
那女生一头暗红长发,披散胸前。面如秋月,眉如剑叶。秋水盈盈冰针落,游走轻轻玉满身。上穿青翠衫子,描着几株墨竹,一轮弯月。下着暗红武术裤,也有几瓣清香梅花。胳膊上带着红色袖章,上面绣着银边金字“学生会”。她径直走到插队男生跟前,拍拍他肩膀:“同学,请排队去。”
她名叫李锐,系学生会会长,曾入主乾安徒手格斗赛高中组冠军。高二男生既是怕她,也是敬她。当年高二还是高一时,男生打架事件,此起彼伏,日日登报,朝朝上榜,气得扬子康发誓要将他们一一劝退,还五中一个清静。但各路神仙,纷纷求情:“他们少年好斗,情有可原。况且都要辞退,你做谁的校长?”扬子康也只好作罢。
后来李锐自宣武学堂转校,听闻男生好斗,欣喜不已。她本是一个武痴,总是四处溜达,到处打听哪里有战事,鼻子比猫狗都灵。不论单挑还是群打,竟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她只是玩玩儿,并不下死手。对方虽是鼻青脸肿,却只是皮肉伤。至于坊间传言,李锐也曾下过狠手,最重的竟伤着骨头,那也只是对方无赖,想要偷袭。不想偷袭不成,反被李锐一脚踹出极远,因此伤了骨头,却是自找的,怨不得旁人。李锐屡战屡胜,男生士气日渐西山,或窜至滨海,或逃于荒山,一时间五中清平,颇有海晏河清的意思。
等后来学生会改选,李锐凭借其超凡人气,高票当选学生会会长职务,几个月下来,倒也勤勤恳恳,恪尽职守。她为人豪爽宽厚,往日与她交手的男生,钦羡她的武艺,敬佩她的武德,也捐弃前嫌,引为友朋。然而她恪守朋而不党的古训,只是用心读书,努力训练,至于其他虚名浮利,并不放在心上。
今日她案例来食堂规定纠察秩序,看看是不是有人插队。她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还和同学玩笑:“这几日来,真是轻松得紧,我们去与不去,都是一个样子。我看学生会该是偃武修文,隐而不显才对。”可刚到食堂,她便看见一个男生正在塞在窗口插队,在打饭长龙中,格外扎眼。李锐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通红,想想刚才玩笑话,堪称打脸的典范。李锐当真好气又好笑,便要上前阻止他。她一边走,一边心里忖度着:“这人八九成是新生,老生哪会犯这等错误。既是新人,犯了校规校训,似也没多大问题,提醒一下也就是了。但总得做好准备,万一对方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被他偷袭一拳,岂不是颜面扫地?”
那男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李锐,见她身材削瘦,只道是文弱女子,胳膊上虽戴着布箍,毕竟不是法器,没什么加成属性。他插了队,不但不羞愧,反而有还有冲天的火气,质问道:“你谁啊?没见我正打饭呢。”李锐依旧言笑晏晏,温言劝道:“你不该插队的,你要打饭,就该去排队。”插队男听她声音温和,误以为她心生怯意,愈加嚣张:“我已经等了好些会儿了,眼看要打着打着饭,你却来搅局。你现在让我走,我偏不走。”他嚷得越是响亮,一旁排队的男生笑意越浓,插队男只当是对自己的赞许,更加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李锐听过雪崩声,万丈而下的瀑布声,甚而是炮弹爆炸声,都是撼动肺腑,弥生难忘。常人声音再大,也是吓不住她的。她慢条斯理地劝解道:“你要么走,要么去排队,绝没第三条路可走的。不单是我,其他学生会的,也会这么说。你快去排队,这事我不会上报,也不扣除你的道德分数,连你名字也不会问。”
李锐希望对方见好就收,各退一步,云淡风轻。怎奈对方是个愣头青,初来乍到,不懂得谦恭礼让也就罢了,还大放厥词:“你算老几?”看热闹的男生都轰然大笑,李锐乜了他们一眼,都是连忙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李锐忍无可忍,呵斥道:“你话忒多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像提溜小鸡一般,将他拎出来。插队男挣开她的手,愤愤道:“你凭什么把我拉出来,我肚子饿了,早打会儿饭不行吗?”李锐呵斥:“你饿了,别人也饿。若大家都不肯排队,谁也不容易打着饭。”插队男黔驴技穷,便正色:“你可知道我是谁?”她只是冷笑:“我可不管你是谁。你插队总是不对。你若觉得你占理,大可以越级上诉,是告到校长也好,告到法院也罢,我随时奉陪着。但是眼下你得跟我到办公室填格子。”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引得众人击节叫好。
李锐想拉他到一边,他却一拳打了过来。李锐轻飘飘躲过。又一拳打过,又被李锐躲过去。李锐无可奈何道:“我不想和你打,万一把你弄伤了,我可担待不起!可你一定要耍耍,我也是乐意奉陪。不若签下生死状,好战个痛快,不过你敢么?”她鼻尖前倾,眼里的杀气,竟如秋霜沁骨。他目光有些游离,李锐知他不敢,嗤笑一声。双手剪在背后,围着他转了一圈,边走边道:“你跟我来,一切好说。若不来,我也不会客气。”说完,便径直去了。他依旧站在原地:“我不会去。”李锐的声音悠悠飘来:“那你就等着停学反思吧!”
男生们初以为有热闹可看,龙嘻凤戏,大闹一番。想象那新生被撂倒在地,该是何等快意!却不想李锐怕东惧西,不敢用出一身武艺,使得收场如此草率寻常,不由大呼上当,叫嚷着要退票。柳逸文见了这景,也不由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还好我是排了队的。”柳逸新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呀,该你打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