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启民滔滔不绝，似没个中断。讲着讲着，便偏离轨道，竟慢悠悠地说起语文老师来了。他称赞语文老师有才华，是谢道韫一般的人物：“分配到这个班，是你们的福气。那些个有见识的班主任，为了让她到自己班里上课，不知跑了多少趟。但学校已经定了，再争也无济于事了。”学生们笑问他走了几趟，邵启民面露笑意，那神情似是在说：“你猜。”学生们猜想是许多次的，恐怕远超三顾。其实一次也没有，邵启民只是找了评议长耿继儒，指着教员的花名册：“我只要她，别的，你们随意安扯。”评议长答应得爽快，因为别的班主任要这要那，邵启民却是只点了一个人，这再是好办不过。四班因此沾了光彩，四班班主任因此请了邵启民一顿烤鸭，作为感谢呢！这等隐秘事，邵启民自然是秘而不宣，若被多嘴学生说出去，自己岂不是要挨班去道歉。
他生怕学生们坏了自己的心意，便一本正经地告诫道：“即便平日里顽劣不化，第一节课也要装作好学生，给她一个好印象，日后便有了恶印象，也会念及当日的好。不至漆黑一片，没个光亮。”学生们深以为然，纷纷点头称是。
学生们虽未曾见过语文老师的面，但想着邵启民的叙述，一个才女是不会有错，能让邵启民的目光变得软化，定然长得漂亮。众人都是期待着，催促时间快走，不要在这里磨蹭。
在学生中，最兴奋的莫过于颜涵雅了，她的笑脸红润，宛若苹果，因对同桌关皓灵道：“这下可好了，语文老师是个女孩子。想想初中那个老头子，现在还隐隐作痛。再是跌宕的文章，经他读出了，都是白开水。如今是个女老师，想想那声音，该是间关莺语，婉转动听吧。”关皓灵“咦”了一声：“你们语文老师是男的？我直以为语文老师都是女的呢。自幼儿园到初中，我可没见过男老师教语文的。也不知男老师上语文课，是怎样的光景。”颜涵雅笑她是少见多怪，关皓灵觉得也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些玉屑，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台下低声窃语，台上邵启民高声朗诵。不知不觉间，已是下课了。教室外的铃声响了，似是在提醒：“下课了，下课了，四处溜达身体好，累死帐中万事休！”邵启民虽意犹未尽，但看台下学生，都是撇着嘴，看时已是不耐烦，邵启民深知众怒难犯的理，只好笑道：“都玩儿去吧。”
还没有上课，语文老师已经来了。当她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去，忍不住发出惊叹的声音，以为是人间绝色。只见她流着丝缎长发，黑发随风飘舞。新月眉毛，顾盼神飞。身材颀长，便是一般男生，也觉得高自己许多。她虽是笑吟吟，却总带着一丝疏离。穿着紫色衫子，罩着紫色披肩，行走时飘然若云，静做时如静风嘉树。
她名作楚思瑶，出生在盛产美女的梅溪。楚思瑶自小生得水灵，大了更加出脱。她工于语文，曾下功夫将《华夏词典》通篇背过，甚至跋序引都不曾落下。此时她正是年轻时候，精神正好，教授两个班的语文，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甚至还有心情吟诗作画，行文构章呢。
她笑吟吟地走到围着教室转了一圈，算是巡查一遍，等走到项剑欢处，却被他叫住：“老师，不知你的名姓？”楚思瑶看他一眼，见是个黑面小生，内心窃笑，便想戏弄他一番：“双人攀修竹，却是定非定。”项剑欢是个猜谜高手，寻日逗女生开心，便用得这个法子。无非猜一个字，再是简单不过，想也不想：“雾霭沉沉天阔，虽三户必亡秦。”楚思瑶略显诧异，没想到他才思这等敏捷，倒是小看他了：“你解对了。”
项剑欢一击得手，再次进攻：“不知老师可缺什么人？课代表什么的最好。”她见项剑欢如此用心，也是欣慰，因笑道：“时下正好缺两个课代表，不若你占一个位置？”项剑欢大为欢喜，险些没有蹦起来，但想想有失体态，还是强自忍着：“那是最好。”楚思瑶又道：“高中学习繁忙，你一个人肯定是吃不消的，须得再找一个。”她又走了几步，见到耿昕留着柔顺长发，便觉得她有散文的气质。问她名姓，耿昕赶忙立起来说了。楚思瑶微微一笑：“你做语文课代表，可好？”耿昕哪里敢不应，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好。”
不知是谁在角落里轻叹了一声：“唉，不想竟是表白成功。”声音虽微，妙在教室安静，因此全班都听到了，楚思瑶不恼不羞，反而笑道：“原来是我抢了你的女神，你语文若考了最优等，我绝不会拦着。但班主任有什么说辞。”她顿了一顿，露出狡黠的目光：“那我可管不着了。”学生们都大笑，耿昕的脸已经红了，头扎得很低，快触到胸脯了。
楚思瑶生怕她羞倒，赶紧让她坐下。自己则走上讲台，拍了一下黑板擦：“我轻易不拍黑板擦的，你们看看这粉笔末末漫天飞舞，便可知恼人得很。可遇到关键处，还是拍一下，醒醒混沌的脑子。”众人果是认真听着。楚思瑶接着道：“语文书有了，作业本也有了，那么就不该闲着了。从明天开始，每天一篇单字，三年一千多篇，一篇都不能少。”又对两个课代表讲：“耿昕、剑欢你俩天天收着，哪个交了，哪个没交，都写在纸上，与单篇一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若是做课代表的帮着逃税漏税，被我知道，有你们好看！”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绝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思。项剑欢打了一个激灵，宛若冰水浇身，赶忙回道：“知道了。”
楚思瑶接着道：“趁着现在清闲，将书中要求背的，都要背过。那些写着背诵自己喜欢地段落的，按着背诵全文的要求来做。”众人闻言，都是惊呼，纷纷翻书查看，楚思瑶却笑道：“不用翻了，一共背诵十篇，八篇是背诵全文，两篇只背两段，其中《师说》仅有四段，将全文一并背了吧。多背些，总不会有坏处的。”众人都是埋怨，起义此起彼伏，却被楚思瑶一句镇压了下去：“不则，将整本书都背过？”
楚思瑶将事情交代完了，便是折身离去，众人的目光，也紧紧跟随。只那教室门一关，撞得人眼疼。颜涵雅见岳兆凯也是凝望，忍不住给他浇一盆凉水：“你现在觉得庆幸，上几天课，你便觉得后悔。初中上的语文课不过是耍耍。在她手里，你可得谨小慎微。因为她事事追求完美。微小瑕疵，她自己不能忍，也不让别人忍耐。你要有校勘的耐心，挑毛病的态度，说不准哪一天，她丢给你一句话，让你挑毛病，做做鸡蛋里挑骨头的好差事。”岳兆凯摆摆手，表示不信，认为颜涵雅夸大其词：“高中绝不会那么残酷，毕竟这里五中，而不是大学里的中文系。”
柳逸文却抬起头道：“亏你还是乾安本地的。我远在义武，都知道五中有个女老师极是苛刻，便是我家莒子都碰了一鼻子灰。”两人一唱一和，互相印证，不由岳兆凯不信。岳兆凯将两手抱住头部，落寞道：“我语文最差，若真如两位所言，我恐怕活不到这年的春节。”说时一脸沮丧，当初欣然已都不见了。关皓灵埋怨两人，吓到了岳兆凯。柳逸文也觉得过意不去，好生安慰，让他不要伤心，因为她教过的学生中，没一个死的。颜涵雅听着怪气，可一时听不出哪里的问题。
她也柔声劝道：“其时也没你想得那么难，你不要伤心了。”岳兆凯却猛然抬头，大手一挥：“你们不用再说。”他将几门需要背的教科书都拿出来，指着书道：“都背过就是了，我会怕？”他仰天大笑，本是要做出豪爽的架势，可在颜涵雅看来，却与疯掉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