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暖意此刻还在西伯利亚刚转凉的午夜徜徉不散,最是舒服不过,几点明暗不定的烛火在空气中舞动着,欢快的不得了。
刘放并没那么舒服,高纯度的酒精在胃里一团火一样熊熊的烧起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憋闷的难受。
车窗哗的一下开了,同时敞开的,还有刘放的俄式夏装。风呼的一下子把蜡烛和他心里的火扑灭了一半。是的,拜俄国人所赐,这一个多月来,他有了一副锤炼过的好筋骨。刘放瞄了眼自己古铜一样发亮的胸膛,上面是几道刚愈合不久的鞭痕,就像大地上东窜西奔着虬根。天知道张总和李老板这次是真没忽悠,他们确实被当作日本间谍关在北叶尼塞斯克淘金子。
“肌肉锻练的不错,很结实嘛。”
“怎么,看得你心痒痒?”刘放瞄了眼精瘦的李老板,“好,你那份金子归我了,今天我就忍了,陪你,来吧!”
刘放看着李维无奈的摇头认输的样子,心里得意的不得了。李老板脑瓜灵,心眼精,连指甲盖里都透着聪明,不然怎么人家叫老板呢。可是,再怎么牛,到自己这他就没咒念了,这就是咱的本事。
“李老板,别那么抠。你看老毛子把金子藏在裤裆里又怎么样,还不是过路财神。再说要不是刘大胡子挨了那顿鞭子,一个小感冒就撂倒了整个北叶尼赛斯克的老毛子,咱们还真没准这辈子都在西伯利亚陪金沙子睡觉了呢。反正你那些货来的也容易,今天你就从了吧,反正关了灯都一样。”张胖子笑吟吟的,搓着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刘放可是最讨厌胖子这张嘴了,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就悄没声的转弯变味了呢,他懒得去理胖子,转向旁边那个把手伸出窗外,好像在风里捞着什么,故作文艺状的男青年,“周懂,其实我一直想问问,咱们剩下这四袋子金子现在能值多少钱。”
“别叫我周董,我有那么自恋,那么磕碜吗?”
刘放知道周北风不喜欢这个外号,但是也知道他肯定会接着说下去。
“那一袋子大概是三十多斤,应该是俄国人的一普特16.28公斤了,我想差不多有两千万了吧。”
“人民币?拜托,现在是1908年。”
“一百年前金银比价大概是一比四十吧,换成银子也就是八万多两吧。”
“我靠,这么少,十万雪花银都不到,早知道不给牛映星那么多了,我们这一千多里带着这些金子累的和狗一样。”张胖子皱了皱眉头。
“不然你以为呢?张总,没办法啊,我们可没有什么铁脊梁、金手指啊。就算是比脑子,咱们也未必占多少便宜,咱一不了解这边的门路,二不懂行事的规矩,多知道那点事在现在都是天方夜谭。一百年里时代跨越的东西太多了,一句话,我们不属于这个时代。咱哥几个也像饲料养大的速食鸡,而此刻,我们窗外……”,他指着黑暗中的西伯利亚,“是丛林。咱还是算算咋带着这一百多斤穿越回去吧,地球太危险了。”
“笨蛋,我们知道历史,知道未来啊。”
“是吗?你知道?你历史不错,那我问问你,接下来的二十年发生了什么?”
“三年以后是辛亥,辛亥之后是北洋,北洋……混战……”张胖子的脸像窗外暗绿的森林一样难看。
刘放知道,周北风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北洋混战,中国到底是怎么乱成一锅粥的?恐怕能说清楚的人不多,何况那里面还有太多的模糊,太多的脸谱,太多的戏说,就自己几个毛头小子想指点江山,冒充先知?那实在更像是吃撑了。但想起在通古斯河一路漂流,较劲脑汁捕鱼套鹿,点火烤肉,那时候有多么爽快。想起一路上碰到卖苦力挖金矿的华工,又有几个能活下去的?心里一下子被塞的乱七八糟的。
“真能扯。你们终于不聊什么时间旅行,什么虫洞,什么平行宇宙了?那就不能说点实际的?”李维嗤笑一声,“周大懂,你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穿回去可要比解读历史难多了吧。好,我现在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一张纸被放在了几人面前。
“什么东西?”刘放皱了皱眉头。
“我顺手从刘镜人的小包里拎出来的。”李维笑笑,“本来我是想拿几张空白护照,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搞到了这个东西。”
“这内容,都是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刘放扫了一眼,繁体字并不是障碍。
“这东西……是日俄密约。”周北风轻轻吸了口气,“看来这位刘参赞的任务并不简单呢。”
“我没记错的话,第一次日俄密约,应该是1907年啊……”张砺杰皱了皱鼻子。
“你当然没记错,不过既然是密约,当然没那么容易得到。其实更重要的,英俄协约也是去年,因为英日是同盟,所以,日俄密约才会达成吧。这就是七年后世界大战的根子,也是中国在近代继续沉沦半个世纪的源头。”李维眯了眯眼睛。
“我们该做点什么。”刘放只觉得心里又被塞了块东西,他的心简直要被捅漏了。
“我们恐怕很难对这东西做什么影响,这东西其实也不是源头。对中国,源头是甲午,没有甲午就没有英日同盟,历史不是不能改变,但改变历史是要靠实力的。咱们穿的不是时候,恐怕要再早个20年才行。”
刘放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周懂你真逗,看来你还是应该穿到宋朝去。”
“干嘛?”
“阻止丘处机路过牛家村啊。那样就不会有郭靖黄蓉,成吉思汗就不能消灭宋朝,so……”刘放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过我可没有周懂你那么好的耐性,我只知道任何时候都不是我们选择时代,而是时代选择我们,而你得对得起选择你的时代。就算我们只是西伯利亚的速食鸡,那也得扇动扇动翅膀,在亚洲引起一场风暴。”
刘放等待着,等待周懂像以前一样急吼吼去辩论蝴蝶效应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没有,有一刹那,刘放觉得周懂的眼睛中有一点光彩,那里面映着自己神采飞扬的影子。
“有理,人生要是没有冒险,没有变化,那多无趣。”张胖子厚厚的手掌拍在了刘放的手上。
“是啊,唯一真实的是,是我们已经踏上了这列火车……”周北风也笑笑。
“那就得往前走!”
四个人的手掌在空中碰撞了几次,却听见黑暗中的宾步程翻了个身,喃喃的道:“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
刘放醒的很早。抬头,阳光正迎在车前,清澈而明亮,忽明忽暗在窗上交错,斜斜的光影让人觉得眼前仿佛有轻灰在眼前迷蒙荡漾。极目而望,窗外原野一片灿烂。
“刘兄请了。”
刘放回头看了看宾步程,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位仁兄昨天非要把一等车厢让给牛映星,和哥几个挤二等车厢。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他满脑袋的乱发睡的像鸡窝一样,而张砺杰正拿了他的帽子,想偷偷的扣在他的头上——他的假辫子,自然是缝在帽子上的。
宾步程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拿过帽子戴上。
“宾兄,我可不信你这一路能瞒过刘大人去。”周北风眨眨眼睛。
“这个……”宾步程一时语塞。
“好歹宾兄照顾了刘大人的情绪。”李维笑了起来。
“那我也照顾一下你的情绪。李老板,我们该去找刘大人喝早茶了吧。”刘放自然也不肯放过端李维下巴颏的机会。李老板偷了刘镜人的秘密文件出来,不及时送回去,刘镜人这孩子还不疯了。
李维立时无语,嘴里嘟囔着,不情愿的和几个人一起走进了餐车。
餐车极为考究,胡桃木,天鹅绒,烫金餐桌,银质餐具,食物简单精致,车厢宽敞明亮,如果不是几个人衣着整洁,又有宾步程带路,恐怕未必能进了门。
刘放直奔牛映星走了过去。他的任务,是缠住牛映星;张胖子呢,挡住宾步程,然后周北风一不小心的把牛奶也好,茶也好,很小心的泼到刘镜人身上,李维好施展他妙手空空的手段。
剧本很明了清晰。
几个人寒暄完毕,各就各位,周北风端起了手里的牛奶……
“恕我冒昧……”一个悦耳的声音。
刘放回头时,不出意料,声音的主人一样的清爽,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或许只有十六七岁?但他望着那如水的眸子,纤细的身材,薄薄的嘴唇,脑子里却一下子浮现出两个字——冷艳。
“能否问下您这把佩刀的来历?”
她问的,是周北风腰后别着的一把短刀,那是几个人在北叶尼塞斯克金矿工头屋子里搜掠来的,鬼才知道那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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