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山,武陵王府。
偌大的武陵王府占尽了武陵地利。武陵本有青季、洞庭、碧螺三座山拱卫,洞庭山在城南,与云梦大泽接壤。青季山在城北,与大江紧临。唯一一座外形酷似倒置螺狮的碧螺山将王府囊括其中,许多建筑都是坐落碧螺山之中,比如少主殿下的苏苑、武陵城主的淑海堂。而向内凹陷的碧螺山口则因雨水积聚形成一座天然湖泊。碧螺山口处常年风平浪静,使得翠湖一整年中多半保持镜面一般的外貌,被少主殿下戏称为镜湖。
而药室则在淑海堂的地下密室,药室内香气缭绕,衬托的室内炼药之人愈发仙气飘渺。边角处的案台上躺着一条刚刚死去不久的似龙非龙的水怪,一道身材匀称的人在案台上不停地忙碌着,墙角还悬挂着慢慢向下滴水的蓑笠,显然便是之前持竿垂钓凶兽的蓑衣人。而在另一边熬药的特殊巨鼎前,一位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擦了把额头的汗,望了望巨鼎之上缭绕的浓郁药气,不由得双手挽袖,呵呵笑道,“小苏儿,快将这水怪的精血拿过来。”
被称作小苏儿的那人登时停下手中所有工作,端起置于水怪头部下方的透明琉璃桶,里面盛放着接近半满的水怪精血。被称作小苏儿的那人小心翼翼地将水怪精血递于炼药之人,反观对方呵呵一笑,并未用手去接,琉璃药桶便稳稳地悬浮于半空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晃动。
炼药之人冯指作剑,指尖红光涌动,刹那间便于半空之中刻画了一座玄奥无比的符阵。符阵红光闪烁,渐渐透过琉璃药桶融入到水怪精血中,不过转眼间,原本青赤色的精血便化作一桶褐紫色药汁,且渐渐有凝缩的迹象。
“好了,接下来静静等待便可。小苏儿,辛苦你了。”那炼药之人见水怪精血化作褐紫色,放下心来,来到窗边呵呵笑道,“前些日子让你去云梦大泽深处去走了一遭,说吧,有什么新的见闻?”
苏离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沉声道:“前些日子我并没有随同军伍一起进入云梦大泽,而是独自一人从泽边往西南方行去,途中频繁撞见多股水怪肆虐,于是我顺手清理了它们。但是清点尸体的时候忽然发现,它们之中绝大部分竟然都不是水怪,而是从南方越过烽火荒原的魔族悍卒。”苏离目光渐凝重,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拳头,“于是我顺着他们的踪迹一路追寻下去,发现烽火荒原已经越来越不稳定,那儿的水怪结党横行,魔族将士随处可见,烽火荒原深处已经隐隐成了他们的老窝。而我们‘云梦’暗部中的‘捕鱼郎’、‘采莲女’却没有哪怕一人传出些许风声,看来这约莫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不错。我和你师傅也是这么认为的。”炼药之人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冷笑道,“虽然我们的捕鱼郎和采莲女们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我估计已经打探到消息的暗部多半都已经被对方的暗部高手干掉了。但是你师傅手下的‘织梦者’却带回了一条消息,而且是至关重要的消息——神鼎将现,云梦已乱。你师傅的织梦者不同于我手下的暗部,他们都是暗部当中的精英,对付对方的高手显然更胜一筹,但是我觉得这是对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便是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谁?难道是大海爹你?”苏离闻言一惊,旋即摇头自语,“这不对劲,没有理由也没必要引大海爹你出动,难道是?!”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苏离猛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难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小瞳?!”
“估计这是最大的可能。”苏离的大海爹,也就是炼药之人柳淑海,神情变得异常阴厉,缓缓道,“毕竟我们的动作太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而你弟弟需要的‘契机’还又未到,所以我们此时必须提高警惕。再过一段日子就是年关了,正逢四年一度的封王朝觐,中州那位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这也是我和你师傅担心的问题,我不得不去,你弟弟又不得不守。”
“大海爹早就准备好了对策是吧?”苏离紧凑的眉头舒展开来,双手一摊,嘿嘿笑道,“说吧,又是什么苦差事要压榨我了?”
“自然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身为武陵城主的柳淑海同样嘿嘿笑了起来,不过笑容中却多了份莫名的意味,“我打算让你去青季山那儿守一段日子。直到我朝觐归来。”
“为什么?那个地方之前不是一直由苌弘师兄守卫的么?而且我一个人能应付的来吗?”苏离双手捂脸,哀叹道,“这下真是完了。”
“拓拨苌弘要去执行另一个任务,不过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最迟不过月余。”柳淑海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长笑道,“谁说就你一个人的?我还给你配了个高手一起守卫竹庐,安全绝对得到保障。”
苏离双手岔开一条缝隙,好看的墨绿色眼睛紧紧盯着柳淑海,没好气道,“高手?有多高?”
柳淑海用手在头顶虚比了一下,不确定道,“大概这么高,应该是绝顶的那种。”
一脸悲愤地苏离双眼一翻,怒声道,“哪里的绝顶!”
——
今年的冬雪像是要下个无穷无尽,转眼多日过去,武陵也成了一座冰雕王城,街角或屋檐处尽是数尺长短的冰溜溜。街上仿佛一瞬间便失了人气,整日都冷冷清清。
自从上次武陵城主为苏离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弟弟熬炼药汁后,就再也找不到踪影。但是云梦那儿的武陵水师的动作却透着股诡异气氛,出自苏离师傅的那一连串奇怪调动令,使得整座武陵与之外密切关注这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云梦大泽深处更是异象连连,水怪们平日里虽然骚扰袭击频繁不断,却一直都是自主性较多,没有什么一统的组织性。但根据‘云梦’捕鱼郎和采莲女不断传入武陵王府的情报来看,最近武陵水师频繁遭受的袭击是被有某个魔族组织有计划的针对的。
当整个云梦暗部都在武陵城主的意志下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时,王府中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是带着这样那样机密的信件传递出去或收入进来,就是领了某个秘密的任务需要即刻出发,但有两个人却是例外。一是整天不是出门赏雪就是在王府各处骚扰姿色秀美婢女的武陵少主殿下苏离,二是自从进入王府以来就一直深居简出的一位身材极其高大,而且是被苏离唤作师傅的美髯男子,王昌意。
当世几乎所有谋士中,都一度公认王昌意是上一个时代的“七绝圣手”。在十三年前的那场牵连所有种族的大荒不义战中,辅佐武陵城主的王昌意崭露头角,以七场妙绝巅峰的遭遇战震惊大荒,被当世谋臣公认为七绝圣手。但大荒格局一确定下来后,王昌意便隐居武陵王府,不再有任何消息传入大荒。实际上王昌意隐居在武陵王府中,把苏离当作最完美的模子,用尽全身心血去打造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
饭后的午茶时光总是令人享受并沉湎于对美好的向往之中,而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整座武陵王府的人眼中不学无术、好色下流且卑鄙无耻的少主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开始练剑了。由于生的一副好皮囊,是个男身女相的极其俊美少年郎,年纪不过十四五,肤若凝脂,一双狭长丹凤眼深邃似沧海,发色是武陵人中罕见的墨绿色,若不刻意观察,难辨雄雌,所以骗的整个王府的花季少女们都觉得世上只剩下春天与冬天了。
今天苏离少主一身白衣,披着一条火红的披风,不知从何处寻了把光鲜亮丽的银剑,在王府的镜湖边大肆卖弄起来,惹得王府中的婢女丫鬟们尖叫连连,正值大雪消停片刻,苏离更加卖力地使出种种‘精妙剑法’来博得美人们一笑。比如一个横扫千军,手上使点巧劲,让骚的耀眼的火红披风也在雪地上扫过,激起一蓬煞是好看雪花雾浪;再不就是使出不知从哪儿偷学来的民间艺人杂耍的招牌回旋剑,一把骚包晃眼的银剑不时“意外地”从苏离手中飞出,吓得一众围观的秀美女婢花容失色,面色惨白。
当然,每当那把骚包银剑就要刺中女婢时,咱们的少主殿下总是能够“力挽狂澜”地使银剑乖乖掉头要么就是斜里高高飞掠回手上。每当这时总是能博得满堂喝彩,甚至有某些个按捺不住春心的俊俏婢女激动不已地大声喊叫着殿下好剑啊好剑,好厉害啊,殿下是怎么练出如此神奇之剑?苏离眉头挑了挑,顿时觉得有些乏味。那俊俏婢女正为自己的机智之语而感到洋洋得意时,殊不知在少主殿下心中已被判了刑,还是无期徒刑的那种。
失踪了好多天的武陵城主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小亭中,嘴角含笑望着卖力表演的俊俏少年郎,见到少年望向这来,笑着招了招手。
“大海爹!大海爹!孩儿可想死亲爹了。”苏离几乎是连爬带滚般奔来,口中还大呼小叫着,跑至近处才发现武陵城主身边还站着位仙风道骨的老家伙,背上斜背着一长一短两个难辨材质的盒子,一脸温和笑意望向跑来的自己,苏离吓得赶紧摆出了严肃正经的神情。委实不能怪苏离的眼神不好,实在是这一看笑脸就知道不是好东西的老家伙的存在感太低,低到自夸千百米外偷窥姑娘沐浴更衣不需借助任何工具的少主殿下也发现不了。
“小苏儿,过来,这就是爹爹前些日子对你说的那人,你叫他江伯就好。”武陵城主哈哈朗笑道,“从即刻起就与江伯去换你苌弘师兄的班吧。”
“草民见过少主殿下。”被唤作江伯的老家伙贼眉鼠眼地给苏离行了一礼。
苏离面带微笑,立马还礼道,“小侄见过江伯。”
“那么,小苏儿你去马厩中牵匹上佳的龙马,即刻出发吧。”武陵城主柳淑海难得一见地向那老家伙郑重行礼,道;“小苏儿与小瞳儿便拜托羽梁兄了。”
老家伙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不见,难得看到你这阴厉的家伙有这么个有趣的儿子,老头子自会看心情而为。”他捻了捻颌下的雪白山羊胡,眼睛微眯,“现在老头子愈发期待你另一个一睡就是两年的儿子了。”
武陵城主柳淑海沉默下去,半晌后叹了口气道,“待到春来冰雪融,也自当有第一声春雷炸响于云梦大泽,惊蛰惊蛰,复苏的不知是冬虫,还有那本不该沉寂下去的人。至于百年后天下人如何评判如何去想……嘿嘿,谁会去想自己都活不到的时代能发生什么呢?”武陵城主一脸阴霾,笑意阴森,“老不死的你说是吧?”
那老家伙望向大雪漫城的武陵美景,脸上同是布满了笑意,说出的话语却是森然无比,“是啊,这么多年了,大荒就是该乱点才好。不乱不破,如何后立?”
反观苏离,早就一溜烟地跑去马厩挑选上好军用龙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