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武陵,青季后山。
酌酒登青山,最喜雪满城。
在雪山之上的一座凉亭里,一年不过二八的俊俏少年郎半卧于长椅上,身前摆着一只红色的小泥炉,其中温着翻山越岭才从酒肆沽来的上好佳酿,红泥炉下炭火噼啪作响,肆意地燃着。苏离眼神迷离,不时还打个酒嗝,望着面前万里银装素裹的景象,不由得意气风发,摇头叹道,“真是好酒配美景。这景色天天见,也不觉有奇。但这酒是初初品尝,酒意之下,再看这青山白雪,竟也生出几分凌云意气来。酒果真是人间妙物,人间妙物啊。”
“敢问少主殿下,何故于此独饮?此等良辰美景,怎能无人一道饮酒?这可是大不好,大不好。”一个模样倒是仙风道骨的老家伙一脸涎笑地小跑而来,“这鬼天气可真是冻死了。少主殿下你看,老头子手寒脚寒更心寒啊……”
苏离无奈地直翻白眼,甩手就是将酒壶掷向那厚起脸来堪比武陵城墙的江伯。距离两人初次见面已经过了月余,这老家伙在第二天就露出了本性,怂恿小苏离陪他饮酒,说是初来乍到,定要好好接风洗尘一番。此后带小苏离走上了酒鬼这条不归路,早上空气清新,好,喝一盅。正午阳光明媚,甚好,再喝一盅。星夜群星璀璨,好的不得了,来来来,喝,喝他的不醉不归。
苏离与那江伯来到这青季后山已经月余。一开始苏离还满怀雀跃的以为捡到了个好差事,每天醒来都是满面春风,喜滋滋地满山窜,惹得雪狐雪狼之类谨慎的动物纷纷退回青季山的深处不敢冒头。可是后来忽然发现身边只有一个脸皮超厚、嘴特欠、而且特好吃懒做的老家伙时苏离才发现,这日子过的好生心酸。尤其是当寻找一日三餐口食的重任也压在苏离身上时,他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这老家伙明明就是一骚气的不行的老头子,非要整日学那灵山的术士们装神弄鬼,搞得苏离腹诽不已。
多了张牛饮的嘴后,苏离翻山越岭才买来的佳酿很快见底。瞧见此景,苏离晃了晃酒壶,确定听不见一丝声响后叹道:“走吧。这漫山的白雪,瞧着真是刺眼的很呐。”说罢不待江伯接茬,翻身一跃,脚尖重重一跺凉亭护栏,飞也似的向后山竹庐掠去。凉亭之上的白雪被余震震的簌簌而落,落满老家伙一身,仙风道骨的老家伙不以为意,贼眉鼠眼的一笑,将红泥炉和酒壶提上,小跑着跟了上去,口中犹自大呼着少主殿下等等我啊。
其实在青季后山守护的日子还是十分潇洒的。白天里苏离肩上扛着那根色泽深青的毛竹,像是巡山一般满山转悠,遇见一两头机灵的山獐子,便施展身法不紧不慢的吊在山獐子身后。待到山獐子力竭,苏离走上前去就是看似随意的一甩毛竹竿,轻飘飘地点在山獐子头上。被点中的山獐子如中雷击,登时毙命。而剩下来处理山獐子这种庖厨之事,自然留由江伯解决,苏离不挑食不代表就会做饭。江叔虽说脸厚,但在这方面倒也有一手不俗的技艺,苏离有时候不禁有些恶意的想到,这么爱装神弄鬼的家伙会做饭,怎么想都很可疑,莫不成年轻时道行远远不如现在?
山中无岁月,大雪走了一场又来了一场,转眼间已是初春。
苏离那根随身的毛竹色泽愈发变得深绿,透着幽幽的光亮,像是自断爪牙的长枪。武陵城主曾对他说过,使剑的人要么心术不正是个末流武者,要么就是心中自有一股浩然剑气的顶尖高手。苏离扪心自问知晓自己心中并无浩然剑气,正气都没有,所以讨厌剑,自然也就也就讨厌使剑的习武之人,对使剑中的高手就更没有好感了。刀为百兵之短,军伍之中悍卒又多佩刀,所以他唯独喜欢刀。这也是他耐着性子跟着城主习武的根由,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带刀上沙场,做那比武陵城主还要高出一头的威武大王。
这日苏离提了那根毛竹进入深山中狩猎。不久前下山沽酒时曾听说青季后山中出现了一只可怖的妖怪,专爱袭击进山采药的医者,身形矫捷,提纵之间快的甚至只能瞥见一抹青色闪过。苏离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青季后山中有妖怪不假,但对人类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主动袭击采药的医者?平日里就算了,但现在这段时间内就不得不重视一点。
苏离掂量掂量手中的毛竹,分量不对,没有刀的那种如臂指使的感觉。他以居住的那间竹庐为中点,开始绕着圈侦察。山脚的湿气有些重,尽管是初春,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雾气。透过潮湿的雾气往上看去,天空中有一个黑点与苏离进行着同样的绕圈侦察。
那黑点忽然间斜斜的往下坠落,像断了线的纸鸢,一头栽入山脊之后。
苏离呼出一道白气,跃上附近一颗松树梢,闭目用‘心’探寻片刻,寻到了鱼龙鹰的气息,开始往山脊后急速奔去。
希望能发现些什么,苏离想。
空气中好像飘荡着风雨欲来的危险味道,这令他感到烦躁并不安。
——
云梦大泽深处。
大泽方圆近千里,其中陆岛星罗棋布,在雾气的遮掩下,这里栖息着数不清地水怪。
在青季山脚还不太潮湿的雾气在这儿显然已太过浓厚,三步开外就辨不清面容。不过风尘仆仆赶来此地的妖怪们并不是太多依赖额顶的那对空洞的大眼睛,鱼头人身的它们颌下生着几条至十几条长长的黏须,末端鼓胀成半透明水囊状,里面漂浮着一只只黑色的虫蛹。这些黏须末端的水囊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偶尔相互碰触又迅速弹开,原本半透明的颜色急剧变幻,唯有其中漂浮的黑色虫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单调的不时冒着泡泡。
它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像是一群沉默的剑客,在云梦泽深处缓慢地游荡着,大多数时候它们的身体都浸在水中保持着湿润,黏须末端的水囊则浮在水面之上,在夜里散发阴寒的冷光,一闪而逝。
它们随着小国手来到云梦已经很久了。除了进食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它们用心记住的,但是被小国手骗来这儿却让它们每日都愤怒不已,以至于每天都要记起几遍。愤怒过后便四处游荡,每当吃了一些用两只脚走路的东西后心情总会好些许多,所以它们不难过,也不知到什么叫做难过。
在来这儿之前,小国手对它们说这里是你们的新的进食之地,它们也这么觉得,所以不知不觉跟着小国手来到云梦,再也不去想其余。它们在云梦大泽这儿‘无忧无虑’地游荡着,拥有着致命毒液的它们行动虽然缓慢却近乎没有天敌,但也不曾肆虐一方。
不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响,浓雾之后是重重黑影,金铁声是黑影身上盔甲相碰而发。他们排着队列不急不缓行来,纪律严明。鱼头人身的妖怪们闻声望去,对这支军队的魔族气息大感厌烦,身上的水囊颜色急剧变幻,由淡蓝转深紫又变赤红,然而气息之中隐匿的味道却令它们感到熟悉,这迫使它们暂时压抑住厌烦,停下蓄势进攻的触手,不安地来回浮动。
这支魔族军队很快井然有序地远去,血腥的味道慢慢传开来,刺激着不安地鱼人怪物。浓雾重新汇聚过来,遮掩住这群妖怪的身形,赤红色泽的毒囊慢慢恢复幽蓝,不再盘起,随意摆动。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辰,还逗留在此处的鱼人妖怪们忽地紧张起来,全身上下的毒囊都瞬间变为赤红,不安地环聚在周身。浓雾中又渐渐显现一大一小两道黑影,正慢慢向鱼人怪物们走来。
待到近处,鱼人怪物们的意识世界中终于显出了这两道身影的面目,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眼神凛冽,腰间悬挂着一长一短两柄黑刀,脚边跟着一条蹦蹦跳跳地类青牛小兽。
“西荒之中的刺鲑怎会千里迢迢来到这云梦大泽深处?”那老者自言自语了一句,面露冷笑。脚边蹦蹦跳跳地尺长小兽心生感应,四脚踏地,向着那群神态紧张的刺鲑奔去。
片刻后,云梦大泽深处爆起一团火云,将浓雾灼出一块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