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早在半夜里就离开了竹庐，没人知晓他是何时离开，却也没有人觉得意外。
苏离走在最前，陈东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牧野翎慢慢吊在后面，瑟缩着裹紧了衣服。柳瞳气喘吁吁地费力跟着牧野翎的脚步，自从苏醒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但像这样紧赶着下山还是有些勉强，他抬眼瞧了瞧冻的瑟缩的牧野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帮她一把。
“算是暂时借给你的。”柳瞳将身上的交领右衽素小袍褪下来披在牧野翎身上，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神色慌张道：“我赶路热死了，拿着也是麻烦。”
“嗯。”牧野翎低着头轻轻回答了一声，脚步却更慢了一些，好让柳瞳能跟上。
“卖衣服的铺子要到晌午才会开市，你有想好要买什么吗？”柳瞳紧紧跟上牧野翎，和她并排走着。
“嗯。”牧野翎还是低着头，柳瞳扭头看去，发现她正绞着双手，两只拇指不停地绕圈。
“我说。”柳瞳急的直抓脑袋，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正好够身旁的牧野翎听见，“你昨天讲的是真的吗？”
牧野翎闻声一下子顿住，恼怒地轻轻踩了下柳瞳的脚，又提快到之前的步速。
“等等我，我追不上你啊。”柳瞳焦急地追着牧野翎，却始终慢一分。
“这次就原谅你好了。”牧野翎在心底悄悄的说，再次和柳瞳并排走着。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柳瞳，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努力跑着却始终追不上自己。
“对不起。”柳瞳一追上牧野翎就开口道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讲出口，甚至都不怎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了一整夜都没想明白……”
“我并没有怪你呀。”牧野翎抬起头笑着说，今天她将扎起的总角放了下来，把头发聚结于脑后，用一根细竹笄椎成一髻，因为赶山路脸色有些粉红，在昏黄的灯笼光下笑意冉冉，像是两团升起的云朵。
“那就好。”柳瞳偷偷摸了摸怀里的五铢白钱，悄悄松了口气。他并不能太清楚的衡量怀中五铢白钱的价值，在他短暂的年岁里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也不需要这些，但是却知道没了它们，那么自己想了一整晚才做出决定就会打水漂。
“不要紧吗？”牧野翎偷偷打量着柳瞳，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直视柳瞳了，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变得具有束缚性，让说话者时刻被提醒着。牧野翎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却并不明白根由。
那个整日冷着小脸的小姑娘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打紧，就是腿肚子有点软。”柳瞳甩了甩脚，又跟上牧野翎，他已经慢慢习惯身体的沉重感，并逐渐掌握住，他接过牧野翎手中的灯笼，照亮她面前的山路，“现在好多了，刚醒来那会甚至捏不住筷子。”
“噗哧。”牧野翎掩面轻笑，又有些难过，“你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啊，我听陈东阳讲，你好像是修炼出了岔子……什么的，如果不能说就算了。”她偷瞧柳瞳的神色反应，谨慎的斟酌用词。
“倒也不是不能讲。”柳瞳梳理一下思路，想要更清晰的表达这整个事情，“十一岁那年，真气忽然出了岔子，当时就昏迷不醒，直到前些日子才苏醒过来。听苏离讲，是我娘亲和大海爹把我救回来的，爹娘在那两年里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大荒。”
“你爹娘真疼你。”牧野翎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又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命运，不禁神色黯然。对才十三岁的牧野翎来说，身上背负的命运倒更像是一种诅咒。
“嗯！”柳瞳重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干嘛摇头？”牧野翎瞥见柳瞳的动作，感到难以理解。
“我之前梦见一些不好的事情了。”柳瞳同样斟酌着用词，严格上来讲，他甚至不能判断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不要让梦里发生的事情影响到睡醒之后。”牧野翎一本正经的对柳瞳说，见到他脸上讶然且崇敬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一次做过噩梦，是良爷爷对我说这句话的，我一直都记得。”
“谢谢你的安慰。”柳瞳笑了起来，心情顿时变得明朗。
“你开始会笑了。”牧野翎别过脸去，低声说。
的确，柳瞳发现自己这几日里笑的越来越多，他想了想，说：“你也不会冷着脸了。”
“哼。”牧野翎立即冷哼一声，柳瞳却听出来语气里面并无生气的意味，于是他大着胆子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笑容很好看。”
“要死啊！臭不要脸！”牧野翎红着脸回骂了一句，心跳却不争气的加快了许多。
山路并不短，从后山竹庐到山下的洞庭湖约莫要走小半个时辰，然而柳瞳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果能再长一些就更好了。不要长太多，能和牧野翎多说几句话、多看她几次笑就行。
黎明前这段黑夜里，洞庭湖埠头附近却一片灯火，来来往往的人群以贩卖时令物的货郎和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为主。天还未亮，埠头这儿已经有了节日的喜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此起彼伏的喧卖声冲击着柳瞳的幼小心灵。他想不到人群聚在一起会有这样的吵闹声，每一种声音他都听得见，但当声音一起发出的时候他就一句都听不真切。
“接下来我们要乘舟过洞庭湖，到武陵城去。”苏离大声冲众人喊着，摆了摆手走到一位掌舟老汉面前，大声交谈着，不时指向柳瞳几人。那掌舟老汉转头打量了下这边等待的三人，笑呵呵说个不停，价钱却丝毫没有谈妥的意思，苏离不得不退让了，多付了一点五铢白钱。
“小娃子们可要坐稳咯。老头子掌舟可是随心所欲啊。”那掌舟老汉将苏离的灯笼提了过去固定在扁舟头，捏了捏苏离递过来的五铢白钱，感受那真实的冰凉质地，老脸上绽开一朵花。五铢白钱虽然在民间叫做紫绀钱，但是因为‘五’字左边多了一道紫铜所制的横线，寻常百姓更愿意称它为“凶钱”。钱名为凶，对老汉来讲作用可不凶。
这是一艘寻常木材打造的捕鱼扁舟，陈东阳跟在苏离身后跳了上去，发现供坐着休息的地方已经被磨的生釉，仔细一闻还有不少没清除掉的鱼腥味。他打量着掌舟的老汉，那是一个皮肤紫红的老汗，带着一顶没有顶的草帽，背有些微驼，手指骨节粗大，笑起来一口白牙。
柳瞳随后跳了上去，手伸着让牧野翎搭了一把，牧野翎红着脸抓着柳瞳的手跳到扁舟上，脚下没有站稳，扑到了柳瞳怀里，随即牧野翎就发现，自己比柳瞳还要高出一个小指节，平时站的远倒是没有察觉。
第十章：与你游荡在星河里（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