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两委干部私下里都认为盘本柏强求干部严格执行坐班制度是打湿屁股粑糠的笑话,但坐班名单都贴在墙上,轮到盘本柏自己的时候他也是雷打不动回来守在办公室里,因此大家都不敢跟他明说,只要不是太忙也都遵照执行,有事的时候相互替班,办公室里除周末基本上能保持每天有人值守。
今天周云莉把两个孩子都带了过来。在家看周云莉天天在网上折腾已经受够了,大儿子赵玉太对王世锋盯着的笔记本也毫无兴趣,办公室里又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能吸引他,因此不一会就到楼下去找赵玉龙玩。赵玉平却很会折腾,又哭又闹,声嘶力竭半天后才含着乳(头)昏昏欲睡。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袒胸露怀哺乳的少妇让王世锋很不自然,但长时间的沉默更让自己尴尬,王世锋调出村务综合查询系统看过后没话找话:“沈宁雨家竟然没有享受农村低保?这种情况村里应该帮他申请一份啊,虽说钱不多,终归不至于让他为了兄妹两人的学费冒着生命危险上山绹野兔、罩野鸡。”周云莉笑道:“王助理你不晓得。低保个个月就那几十块钱,首先讲不是你想要还不一定要得到,前两天迲黄狗恋窠你也看到咾,照讲如今还到屋里的这些人都有资格吃低保,但层层报上迲难得批下来,因为这个有指标的,三江就那么点指标,不讲有人情保、关系保掺杂到里头,就算是排队也难嘞;接下来讲,峒上的人都是咬卵犟,若是要看别个脸色的事宁可自己想办法。”王世锋大惑不解:“指标?不是说低保政策是应保尽保吗?”周云莉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惊得赵玉平乱动起来,周云莉一边轻拍着他一边说:“高头是讲应保尽保,到了底下就不一样咾。当官的都要面子、也要有成绩才爬得上迲是不是?低保报上迲多了就证明你这个地方没有做好嘛。”王世锋笑道:“要我是民政部门的决策人,就让申请人在线申报,然后交由地方审核,宁愿错发、不能错杀。谁错杀了让审核人负责申请人的保障费用。”周云莉站起来抱着赵玉平来回踱步哄着:“照你这个做法,莫讲脱贫致富奔小康,我怕贫困人口会越来越多。”王世锋说:“实事求是嘛。我就不信了,你告诉我乡里民政所的联系方式,我问下。”周云莉出到走廊上边哄孩子边说:“办公桌玻璃板脚下有乡里各个部门的联系方式,你自己看。”
等网名为“三江社服”的QQ通过审核加上好友后王世锋在QQ里说:“报告领导,我是罗家洞村委主任助理王世锋。我想了解一下村民申请享受农村低保是不是真的有指标限制?”好一会没回复,王世锋无聊地查看QQ资料:六位号,看来这个号肯定不是三江乡社会事务服务中心的,这种六位的短号申请的时候估计乡政府的人还没人会用电脑;账户名“三江社服”,却有资料丰富的相册、日记,但大部分都需要密码。好奇之余,王世锋通过几个搜索引擎查找,终于找到这个号码的一个曾用名“金枝玉叶”!这下有些明白了:这应该是三江乡社会事务服务中心主任、乡民政所所长彭小菲的个人帐号。
上次在松柏酒店碰头的时候詹慧玲详细给王世锋介绍过彭小菲的情况:“二十六岁,来自市直机关,家在省城,听讲她公公和婆婆都是省里哪个单位的主管领导、老子娘也都是当官的。本科学历,还没结婚,听讲边上班边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加上到基层镀金的经历到时候她肯定要高升。听本柏讲过完年可能就要提副乡长了嘞。”一米五八的彭小菲身材姣小,体重不会超过五十公斤,声音甜美,明眸皓齿,一袭汉唐仿古裙装令人突生衣袂飘飘的幽古之情。但王世锋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书记、乡长跟她说话都少有吐脏,反倒是彭小菲偶尔冒出几个脏字来,领导们对她的搪突亦甚为包容,足以证实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官二代背景。
见久无回复,王世锋把沈宁雨的遭遇详述一遍然后阐明自己的观点:“既然政策是应保尽保,而沈宁雨家的情况照理来说肯定符合条件吧?请不要说是他们自己没有申请,毕竟他们知道申请也不一定能享受得到反而可能受人轻视,不能把责任都推给他们。”
周云莉回去后,王世锋回到宿舍准备做饭,彭小菲打电话过来:“还没做饭吧?我一会过来,去黄狗恋窠蹭餐饭吃。”王世锋颇不以为然:“这个时候去?有意思吗?那里老老小小还是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这不是美德而是为了省电。”彭小菲笑道:“你不是对我的工作很不满意吗?我这叫实地审核。”王世锋还是不爽:“那还是明天吧,进去的路不好走,我没有任何机动车驾驶执照,怕骑摩托车把您一跤摔到三江水库去负不起责任,您不想当烈士我也不想见义勇为。饭已经做好了,明天再说吧,我还没养成你们这些大领导起早贪黑为人民服务的良好素质。”
严格意义上来说黄狗恋窠目前在村的只开了四伙:沈仕贵、詹细苟夫妇俩带着沈宁雨、沈宁霞开一伙;欧满女带着孙子沈忠盛、公公沈仕普开一伙;沈庆元和胡小女夫妇开一伙;李凤枝是黄狗恋窠沈氏一族的祖奶奶,虽是单独一户但膝下空虚,由族人轮流奉养,今年轮到沈庆顺,但沈庆顺在煤矿做工长没办法回来,只好由原本住在县城里的唐慧姬回来照顾,开一伙。沈庆顺,六十三岁,在横石煤矿做提升班工长;唐慧姬,六十一岁,横石煤矿退休会计,住县城煤矿房改房,退休前就揽些私营、个体企业的账务做做赚点外块,因其做账的一家铸造企业被税务局查出严重偷税漏税被吊销会计证,之后由煤矿做了个工伤证明办了退休手续。沈庆顺夫妇俩育有二子一女都已成家另过,一家人也极少回村来。
彭小菲驾车技术很好,但开进黄狗恋窠来还是冒了一头汗。王世锋下车来笑道:“领导您这车的空调要找车行理论理论,您看您一头大汗,不用说就是空调质量不过关。”彭小菲下车来从后备厢拿下四箱牛奶来说:“少废话!先去沈宁雨家,然后你把那三家都叫过来。”王世锋说:“不好吧?您大领导来了怎么着都得入户调查一番不是?”彭小菲翻个白眼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了解?一定程度上来说我这叫眼不见心不烦。”王世锋敛神道:“明白了!我给您带路。”
王世锋和唐慧姬搀着李凤枝来到沈仕贵家刚坐下詹细苟就说:“王助理,你看彭所长硬是不给我杀个鸡,讲有苦瓜、豆角就要得咾。”王世锋握着李凤枝的手笑道:“彭所长是上面下来的干部,那当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群众一瓜一菜。我不同,我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干部,今天要沾着祖奶奶的光吃口好的。祖奶奶您说呢?”李凤枝眼不花但耳有点背,笑道:“要得,你们讲哪么子就哪么子。”王世锋回头冲彭小菲乐道:“彭大所长看到了吧?伟大领袖毛(主席)都说过要与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你摆那么高的姿态还让不让我们在基层的同志活啊?”彭小菲不理王世锋的插科打诨,一本正经地问在座的村民家里几口人吃饭、每年有多少收入、目前在村里做些什么的套话。沈宁雨适时进来叫王世锋:“王助理,伯娘喊你迲帮到搞吃。”
见王世锋进到厨房,唐慧姬摆摆手不让他帮忙:“我就想问下子你带起她来做什么?”王世锋没反应过来:“请民政干部登门入户您认为是做什么?当然是访贫问苦、救急济难啊。”帮着拔鸡毛的沈宁雨插嘴道:“你们又要给太婆救济款啊?她不得要的。”择着辣椒的沈宁霞说:“嗯,太婆肯定不得要。”王世锋一愣,知道他们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挑明:“为什么?她老人家九十岁的人,政府有义务给她帮助。”唐慧姬笑道:“你还没听明白?到我们这山里头,只要自己有办法就不得开口要别个来可怜。就讲落枷峒,靠政府养活的就只有段伯伯,他没得后人嘛。”王世锋从村务综合查询系统中知道罗家洞村还是有好几户是在享受低保而且还有人享受过特困补助:“有困难的时候求助很正常啊,每个人都有碰上困难的时候,比如你们两个的老师肯定教过你们有困难找警察吧?上回小雨跌到沟里请求政府和村里帮忙也应该、你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吧?这跟可怜不可怜、丢人不丢人没丝毫关联。”沈宁雨起身到碗柜上拿把菜刀说:“找警察的事我还没撞到过,上回的事都是自家叔伯帮忙我也没得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我太婆若是没得人管我来管。”唐慧姬把刀抢过去说:“还轮不到你嘞,眼屎大的人拿把刀逞什么齁?小心鸡没破开把手割到。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