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跟陈萍在网上腻腻歪歪到凌晨两点多,加上今天是周末,王世锋睡到九点多钟才被罗小玲敲窗叫醒:“王助理,段伯伯等你好久了,起床吧。”周云莉说过段伯伯的事没小事,王世锋赶紧爬起来只穿着八分裤、裸着上身就打开门跑出来,见坐在罗小玲搬来的竹椅上的段伯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大声问:“段伯伯您有什么事?”穿戴整齐还刮了胡须的段伯伯笑嘻嘻地说:“没什么事,他们送我些豆角又不帮我晒好,怕坏掉浪费,反正今天日头大,就想让你帮我去晒下豆角干。”罗小玲偷笑着小声对王世锋说:“老头子估计是一个人闷得慌没事找事,不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吗?牙都没两颗他还吃得动豆角干?”
扶着段伯伯回到老保管室,刚进门王世锋神色一懔:桌上笔墨纸砚齐备。但细一看就暗自笑起来:毛笔估计是从村委办公室拿来的十元钱一把用于写宣传标语的地摊货、墨倒是墨块、纸是办公室拿来的旧报纸、砚是一只破碗底子。王世锋心领神会,扶着段伯伯坐下后从门口的水龙头下接点水细细地研好墨,一回头却发现段伯伯已经站在身边。拨开王世锋搀扶的手段伯伯提起毛笔写起字来,电风扇开得不小,报纸一角眼见得要掀起,王世锋赶紧过去按住。
段伯伯写完看了看轻轻摇头,王世锋探头一看,是“天下为公”四个字,却不敢恭维,一是老头手腕擅抖笔划有些扭曲、二是报纸明显有些回潮墨迹有些浸润。段伯伯叹口气坐回竹椅上说:“墨没研好,太淡了。”王世锋可不敢逆其意,附和道:“是的,我再研墨。”细细地研得墨汁浓稠了,回过头一看老头却已经歪在竹椅上睡着。王世锋笑笑,把箩筐里的豇豆择好拿到外面的竹篙上晒起,完事后细一想又跑到办公室拿些写宣传标语用的彩纸回来,把“天下为公”四个字写了好几幅,但“为”字的繁体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忙完这些,段伯伯还是一睡不醒,王世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无聊之中电话铃响起,王世锋见段伯伯的眼皮抬了抬,走出门去接电话:“盘书记,我在段伯伯这里帮他晒豆角干呢,他睡着了,老人家都这样,坐着就睡躺下就醒。什么?前些天不还好好的吗?行行行,我这就办。”挂断电话,段伯伯已经出门来站在身后,淡淡地说:“有事了?你去忙吧。”
回到办公室王世锋却没有摆脱陪段伯伯的轻松:黄狗恋窠的祖奶奶李凤枝去世了!
默默地用白纸写好十几张“当大事”字幅、并在三个大字的右下角添上竖写的“丁巳”两个小字,王世锋带上浆糊骑着摩托车先到省道路口乡政府的宣传栏上贴上一张,但在打鼓坪路口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好歹路边有块石碑,看起来也不像是墓碑,刷上浆糊刚把纸贴上去后脑勺却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王世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壮汉从身后冲上前来一把将字幅撕下来团成一团挥舞着吼道:“你是哪个峒上的?”王世锋莫名其妙:“我落枷峒的啊,怎么了?”壮汉怒吼道:“哪么咾?老子晓得你是落枷峒的,老子问你是落枷峒哪个寨子的?喊丧家的人过来讲清楚。”王世锋知道自己可能犯了什么大忌,赶紧打电话给盘本柏,话没说完盘本柏就骂出声来:“要你这个大学生有什么卵用?你不是学历史的么?连地方风俗都不晓得一点你学条屪子的历史啊?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挂断电话,王世锋拿出烟来给壮汉赔不是:“大哥,我不懂地方规矩,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您原谅。”壮汉甩手打掉王世锋递过来的烟,蹲下来脱掉T恤攥在手上细细地擦着石碑上残留的浆糊。
不到五分钟,落枷峒方向开来六辆摩托车,每辆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停好摩托车后大伙簇拥着一位精神矍铄、体形精瘦的老者过来。壮汉见状立即起身叫一声:“周老师。”周老师拍拍壮汉的肩膀,一挥手,落枷峒的两人抬过一个瓦罐来放下,其余众人拿着红布、公鸡、檀香、纸钱、蜡烛、三眼火铳围上来。周老师接过递上来的红布从瓦罐里沾上水先细细地将石碑抹干净,再接过公鸡拿刀在鸡脖子上一抹、将鸡血淋在石碑上,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人这时一窝蜂忙着烧纸钱、点蜡烛、焚香。周老师将鸡往远处一扔,公鸡竟然“咯咯”叫着跑进灌木丛中去了。众人这时一阵欢呼:“生鸡、生鸡、好生鸡!”放下菜刀,周老师双膝一曲跪在石碑前磕三个响头,壮汉慌忙跪下将他扶起:“周老师请起、周老师请起,不敢当、不敢当。”壮汉帮着周老师在带来的木板上贴“当大事”字幅时,三眼火铳“嗵嗵嗵”连轰三响。懵懵懂懂的王世锋此时仍然还没反应回来,周老师过来把他拉到边上:“哪部摩托车是你的,你搭起我回迲。”离开现场后周老师柔声说道:“没得事的,你是外地人,有些规矩不懂蛮正常。你的字写得蛮好,以后可以帮到做些事,规矩嘛,慢慢就懂咾。其余的我们一起迲贴。”
在各个路口贴字幅的时候周老师给王世锋细细解释:“但凡做白事,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有些人会有所忌讳。比如‘丁巳’这两个字就提醒这年出生的人回避以免相冲相克。要贴到办事的方向给别个晓得莫往哪里走免得撞到。那块石碑是‘将军箭’,有的地方喊‘石敢当’,是给生辰八字带凶的人解难的,容不得别个搞龌龊,不然会给那个人带来噩运。”一头雾水的王世锋只有唯唯喏喏的份。
回到黄狗恋窠,老冬梨树下已经搭好灵堂,大家对周老师毕恭毕敬,却没一个人用正眼瞧王世锋一下,王世锋明白今天这个祸自己闯大了。但周老师给了王世锋一个好台阶:“王助理字写得好,抄录的事你帮忙。就是抄录弔宾姓名、奠仪数目、给花圈题字。”
周老师操办大事有条不紊:“今年是庆顺起伙的是不是?庆顺带起屋里的两个崽报丧,记到先娘舅、再姨丈、最后才是本家叔侄,教省他们今天申时两刻入木、明天会客、后天辰时一刻出枢、两刻三分入土。收礼的一个专司收礼,迎宾的两个负责续香、烛、油和鸣炮、吹号,管茶水的一个负责瓜果茶水烟酒同时收拾桌面碗碟,搞清扫的五个负责伙房餐具和地面卫生,帮厨的五个只管厨房,各人到抄录桌那里登记一下自行其事。采买已经交给承波,不消我们操心。今夜晚只做厨子饭,除了登录帮忙的和本家其余的概不招待。明天才开始吃大碗饭。”
今天基本上应该没有弔宾过来,别的事自有人操劳,王世锋坐在远离棺木的四方桌前嗑着瓜子看大家忙碌。周云莉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坐到王世锋身边小声笑道:“今天出洋相咾?你也是的,什么都不懂领这差使?你看我只管数钱,职责重要又舒服还不得出什么差错。”王世锋没好气地说:“祝你收到假钞。”周云莉曲指往王世锋头上啄一下:“我才不怕,哪张钱我都写起他的名字,有假拿回迲喊他斢。”王世锋向她竖下大拇指:“那你两个孩子又交给你老子?”周云莉说:“他?他忙得要死嘞,你还不晓得吧?就是帮你续罪那个老者牯,他是峒上学堂的校长。两个崽崽我丢到弓弩嶆迲咾,两个老鬼喜欢得不得了,我也难得轻松两天。我教省你哈,只要没得事就眯下眼、打下瞌睡,要搞两三天嘞。不过今天夜晚除了本家人我们想睡都可以回迲睡觉的。”王世锋说:“我们两个夜晚肯定没什么事,自然可以回去睡,弔宾不可能夜晚才来吧?”周云莉说:“又不懂了不是?别个什么时候来是别个的事,万一别个来了没得人接待那像什么话?晌午估计就随便吃点,我先回迲给崽喂奶,等夜晚有好吃的再过来。”
李凤枝乏嗣,沈庆顺找到周正韩小声说:“满婆外家是哪里的我们都不晓得,哪么报丧?”早有心理准备的周正韩点点头说:“到石冲云李家报耀庆,他们哪么安排是他们的事。另外你教省盘本柏就讲石冲云行外家礼,他们就晓得哪么做咾。”
黄狗恋窠在村的十一人加上赶回来的沈庆顺和周正韩吃过光头捞面,慢慢来的人就多了起来。最先赶到的是胡世保父子俩,带着整套屠宰工具。接着盘承波开着松柏大酒店的流动厨房车、后面跟着辆农用车进村来。农用车上撵下来两头大肥猪后又抬下两笼鸡鸭、几个养着活鱼的塑料大桶。盘承波和盘承燕兄妹俩跳下驾驶室指挥大家从流动厨房车上搬下全套厨具、餐具以及各种调料、食材。